【林宏文專欄】一場動人的生前告別式 參加李鎮樟生命禮讚的感想

這個周末，我參加創投前輩李鎮樟先生James的生命禮讚見證音樂會，James 是我很尊敬的創投前輩，一輩子都是科技探索的先行者，如今他又用一場充滿愛與勇氣的生前告別式，展現他對生命的熱愛，與親人至友的不捨，也帶給許多人滿滿的力量。

四月中，我接到James寄來的一封邀請信，他說過去幾年，他每年都做健檢，但年前的年度健檢，竟發現自己得了難纏的膽管癌，而且已到了末期。主治醫師跟他說，從確診膽管癌起算，超過一年還活著的比例是10%，中位數則是存活5個月。

所以，James 決定準備舉辦一個生前告別式，邀請我去參加。他說，如果他是那10%，那就是生命的恩典。如果不是，就趁著身體還行，見見老朋友，聽大家的分享。

接到這樣的邀請，我很驚訝，也猶豫了一陣子，主要是因為已安排多次去日本的行程，怕答應後又無法出席。不過，後來我也回應他，只要我當天在台灣，就一定會到。

回想我與James的初次見面，應該是在二十年前，當時他被中經合創投董事長劉宇環邀請去擔任副董事長。那時的他，早已在矽谷、新加坡及香港等地，累積了很豐富的工作及創投經驗。

第一次見面時，James跟我講了許多奇妙的投資經驗，例如DivX、騰訊，聊到騰訊只有馬化騰等五人創業團隊時的情景，還講到一家按鍵就可以聞到各種味道的DigiScents公司。

那時，我大約跑新聞十多年，已採訪過不少大老闆，也聽過不少奇人異事。但當我望著這位打著領節、頭戴圓頂帽的老派紳士，我的感覺是，到底他講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他有什麼來歷，可以和我見過的人如此不同？

後來，與James又有不少次見面採訪與聊天的機會，每次都聽他講述很多我沒聽過的事。我慢慢了解，他不只風趣、幽默、見識廣，還擁有一個永遠好奇、不斷探索的靈魂。很多時候，當他講到什麼公司或趨勢，我都會回家趕快找資料，免得落伍跟不上。

圖說一：瘦了一圈的李鎮樟，主持自己的生命禮讚見證音樂會。（照片提供：李鎮樟）

有另一位朋友和我有相同感覺，摩奇創意MagicMedia創辦人鄭偉成說，1993年他就認識James了，當時是因為李焜耀介紹，因為他們兩人是台大電機系學長兼室友。

鄭偉成回憶，初識James不久的某天，James要他多了解Internet，結果他還傻傻地問，「這是哪一家公司?」後來的30多年，只要James提到任何科技名詞，他回家都立刻找資料做功課，免得又鬧出笑話。

James是一個滿腦子先進科技，還能預判趨勢方向的先行者，從他的email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在早期世人都還沒發現時，就申請了一個Gmail帳號chairman@gmail.com，至於他太太陳純華的帳號則是thechairwoman@gmail.com。

James說，他這個超級厲害的chairman@gmail.com信箱，每天都會收到一千封信，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想向董事長爭取Google工作的求職者 。

更令人佩服的是，James不只是一位很有眼光的創投家與投資天使，他還做了好多公益。他出錢出力幫助山地孩子成立「親親愛樂樂團」，與李建復等人推動兩岸3次大型「快閃」表演，分別在台北101、北京國貿和板橋火車站演出，十年來點閱數數已多達3600萬次。

圖說二：李鎮樟與他支助的「親親愛樂樂團」合照。（照片提供：李鎮樟）

此外他也熱愛旅行，和老闆娘陳純華趣味相投，如今早已走遍五湖四海各大洲。早年住北京時，只要課本裡有提到或沒提到的地方，他都會親自去走一走，而且他們都挑困難的地方先去，每次都請專家導覽並進行深度旅遊，至今已遊歷過南、北極，甚至在心臟裝支架後，還登上海拔 5200公尺的聖母峰基地營！

這場生命禮讚，由James自己先開始。他上台談自己的故事，從小時候員林老家是做橡膠輪胎的開山始祖，童年時曾坐在操場，表達不接受不公義的班長，再到被放牛吃草的初中末二屆，讀台中一中初中部，沒有直升高中而跑到台北考建中，之後又到台大擔任登山社的攝影組長及攝影社的登山組長，還幫施振榮在台大賣科學計算器。

他也談到中文電腦的趨勢、留美念電腦科學的時光，再到加入全世界最幸福的公司SAS Institute、矽谷傳奇人物Bill Campbell是他的mentor等。後來他回台灣工研院幫忙，之後又被邀請到新加坡參與數位科技研究院的創立，2000年再赴香港李澤凱旗下的電訊盈科工作。

原來他有這麼豐富的人生經歷，很多都是我第一次聽到。

隨後，許多朋友也上台為他加油打氣。有同學上台說，十年前他也得了癌症末期，但仍努力治療並存活到今天，鼓勵他不要放棄，大家明年一起相約喝梅酒。

圖說三：李鎮樟與大家合照後，還不斷有人向前替他加油打氣，久久不願離去。（照片提供：李鎮樟）

還有專程從杜拜及天津來台灣的朋友，也給他加油打氣，來自大陸的那位創業家楊曉峰，談到早年創業時多次被James啟發，不只人生第一次看到掃地機器人等創新科技，更感覺到自己彷彿遇見了一個可以學習模仿的典範。

數位時代總編輯王志仁說，James對於新技術掌握很快，但也熟知許多日常世俗的知識。例如，他有次提到夏新手機品牌英文Amoi，結果James回他說這是閩南語廈門的讀音；還有一次，他們在上海碰面，正好是秋天，提到大閘蟹，James解釋為何秋天要吃蟹？因為為了冬天能禦寒，所以蟹在秋天會變地最肥壯。

Gogolook共同創辦人郭建甫，講了一段James成為公司投資人的故事。他說，James有一個很有名的投資原則7U，是他看公司的價值並決定要不要投資的重要因素，像是Uniqueness、Usefulness、User experience等，其中裡面讓他印象最深刻是Unusual Luck（非比尋常的幸運）。

他說，12年前剛認識James後，有一天突然收到一封簡訊，James很謙遜誠懇地描述自己的投資成功經驗，然後表示想投資gogolook。「他看到我們擁有許多關鍵特質，更重要的是擁有Unusual Luck。」

當時郭建甫又驚又喜，「喜的是，一個這麼偉大的投資人，居然要投資一個這麼不成氣候的團隊;驚的是，若我們團隊的優勢是Unusual Luck，那這個幸運到底要如何累積？」

郭建甫說，最近他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答案，而且是從一個來公司面試的人身上得到的。

他說，經過James的啟發，他後來每次面試新人時都會問，「你認為自己是個超級幸運的人嗎？然後說明一下為什麼？」結果他聽到一個面試者超好的答案。這個面試者說：「我是啊！」然後開始舉很多生命中的例子。最後深思了一下說：「我想這大概全因為我生長在一個愛的環境中」。

圖說四：筆者林宏文（右）與李鎮樟合照，左為工研院副總 暨服務系統科技中心執行長鄭仁傑。（照片提供：鄭仁傑）

郭建甫說，最後這個總結敲醒了他，因為從第一天他跟James互動，他就開始接觸James全家人，從他家中的領導Chairwoman，到兩位優秀的公子，可以知道那是一個充滿愛的家庭環境。

「今天有這麼多人齊聚一堂，就知道James是一個完全不吝於給愛的人。所以我想說的是，Unusual Luck如果是來自愛，我們的Unsual Luck都來自於你，而你也擁有在場所有人的愛，這也是最大的Unusual Luck！」

前工研院長史欽泰也上台分享，他提到工研院最早的院長方賢齊，有一段很激勵人心的故事。他說，算命師曾跟方賢齊說，他能活到70歲。69歲時，方院長生了重病，病愈後，他就書寫『人生七十古來稀』七字，來肯定和勉勵自己，然後，每年、年復一年都寫，最後竟然連續寫了三十幾年！

這時全場掌聲如雷，大家都期待James一樣也可以活到一百歲。我回家google了一下，方賢齊先生直到九年前才離世，他出生於1910年，2015年逝世，享壽105歲。

擔任教育部次長的葉丙成教授也上台分享，James曾評估過他創業的公司，雖然最後沒有投資，但是卻因此更加認識他。他說，很多上了年紀的人，眼睛會變得很小，講話很乏味，但從James的眼神中，可以看到不一樣的亮光，「就是台語講的『孽潲』，我感覺我們是屬於同一類的人，那種反骨叛逆的人。」

在眾人分享後，受James支助的親親愛樂樂團上台演奏，另外快閃合唱的成員也都來了，並獻上「如果明天就是下一生」的大合唱。大家合照一張團體照後，還不斷有人向前替James加油打氣，久久不願離去。

回家後，我跟太太分享參與這個生前告別式的感想。

近幾年來，我們身邊好幾位朋友離開，許多人都是因為檢查出癌症，在很短的時間內離世。更令人感傷的是，在生命最後的期限，或許是病痛纏身，或許是太過悲傷，朋友很多該說的話沒有說，太多事情沒有交待，沒有和親人及小孩好好告別。

想說的話沒有說，來不及說，沒有在生前道別，這樣的遺憾，很可能成為還在世的親朋好友永遠的傷痛，因為不再有機會可以說了。我們在朋友身旁，雖然很著急，但似乎也不能多說什麼。

回想一下，什麼時候，我們參加親朋好友的告別式，是可以為還在世的朋友集氣，表達我們對他的愛，甚至是笑著與他或她握手加油？這樣的生前告別式，不僅僅是在鼓勵與撫慰自己，也是在療癒身旁的人，讓還在世的人，也可以更有勇氣、更有力量。

我也想到鄭偉成跟我說的，早年他與James的對話。有一段時間，偉成的職涯受挫，他創辦的公司被別人奪走，他與James和老板娘特別相約去二子坪健行，途中James告訴他的一段話。

James跟他說，人生是一場必須同時耍五顆球的雜技，這些球叫做工作、家庭、健康、朋友及尊嚴，要讓五顆球都保持在半空中不能掉下。其中，只有工作這顆球是橡膠做的，如果掉了，它還會彈起來，但是另外四顆球卻是玻璃做的,不得閃失。聽了James這段話，他從此開始學會平衡生命該有的追求。

我也想提筆寫這場見證，這幾年寫了不少對逝去長者的紀念文，從自己的父親，到產業界的胡定華、黃河明、陳昇瑋等，如果能寫一篇紀念文，而且是在朋友還在世時，這也是一種最高的致敬方式。

我和太太說，若有機會的話，我們也可以用生前告別式來和親朋好友告別，或許比身後告別式，更有意義地多吧！

我想，人活在世上，難免有虧欠別人的地方，有該還的債，有該道歉的，還有該感謝的，想懷念的，捨不得的，能夠在活著的時候就趕快表達，利用最後機會趕快說，趕快做，趕快還。這需要勇氣與愛，而且是很大的勇氣、很多的愛，真地不容易做到。

不過，James做到了，這位一生都在好奇探索的老頑童，不只是科技創投的先行者，連舉辦自己的生前告別式都如此走在時代的前端，James為大家示範了一個禮讚生命的見證時刻，而當看到擠滿一整個天母感恩堂的眾多朋友，這何嚐不是他創投與天使的人生，又一場充滿創意的探索，而這次，他給自己及親人朋友帶來的回報與鼓勵，絕對比過去的任何投資案都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