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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9 | 台灣好報

消失的草匠/夏俊山

夏俊山

臨近退休的哪一年,母親來電話說,已經把鄉下的老屋拆了。老屋是1953年蓋的茅草,後來修補過三次,現在就是想修,也找不到草匠,沒有辦法修了,乾脆拆了,住到城裡去。

父親離休後,母親念舊,堅持要住在鄉下的老屋裡,理由是鄉下有相處多年的老鄰居,串門方便,還可以自己種蔬菜吃,沒有任何污染,陽光空氣也好。不足之處是房子太老了,重砌,將來沒人要。老屋還能住,那就先住幾年再說吧。遺憾的是,父親沒等到我退休就走了。母親一個人住在老屋裡,我們不放心,要她來城裡,她念舊,表示過幾年再說。現在好了,找不到草匠修補老屋,母親主動表示跟我們住到一起,我和妻子當然歡迎。

草匠,也叫蓋屋匠,在老家鄉下曾經是忙碌的手藝人。記得小時侯,我經常看到草匠蓋茅屋。在鄉村,莊稼人習慣早起,天剛放亮,有人便開始下地,這時,草匠們也拎著“拍耙”等工具,穿村而來。天檫黑,他們又一個個離村而去。

清代方式濟的《龍沙紀略.屋宇》中記載:“草屋茅厚尺許,三歲再葺之。官署亦然,暖於瓦也。庵廟則瓦。”草屋“三歲再葺”,我懷疑蓋的是麥杆草,三年就得大修。草匠的手藝好,選料講究,草屋是可以經十年、二十年風雨不必修葺的。我家老屋歷經50多年風雨,其間僅補過幾次草,就得益於草匠的手藝和選草。

蓋屋首選的應該是“雞毛草”,這是一種高過人的紅茅草,主幹結實,枝葉豐富,形如雞毛。童年時,老家西北有成片的草田,長的就是這種草;而蓋茅屋,我家請的是錢草匠。

錢草匠是我們村蓋屋的高手,他蓋草屋時,一個人要好幾個小工做“下手”。 錢草匠到了工地,第一件活兒是忙著“刷草”,將堆放著的一捆捆茅草,一一解開,梳理,剔去不宜蓋屋的彎草、斷草及其他雜草,用水淋濕,重新捆成瓦盆粗的茅草把子,再用他們特有的工具——拍耙反復地拍打,把有茅草根的一頭拍成一定的形狀,多數是一個斜面,也有的中間凸,兩邊是斜面——這是根據屋面的不同位置預先設計的形狀。草匠們忙碌著,調侃著,兩隻手仿佛在茅草間舞蹈,茅草散發著特有的香氣。草匠們有時還會亮開嗓門唱上幾句:“太陽出來亮堂堂,東家發財蓋新房,東邊蓋的金銀庫,西邊蓋的積穀倉……”

蓋茅屋需要泥漿,麥殼,做“下手”的小工們分工明確,有的擔水和泥,拌運泥漿,有的給泥漿兌上麥殼,有的向屋頂遞送整理好的茅草把子。在錢草匠的指揮下,蓋茅屋的效率好像特別高,氣氛也十分活躍。例如,屋面的小工喊上一聲“要泥漿”,把鍁一伸,下麵的小工便飛快地把一鍁泥漿及時覆了上去,真是滴水不漏:若上面再喊一聲“草”,下麵的小工提起草“呼呼”地向上扔,準確無誤;上面的眼疾手快,接草又穩又准,就像打籃球那樣配合默契。大夥一邊一絲不苟地做簷,鋪草……

太陽漸漸西沉,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屋面上催促上材料呼聲高,下麵的人腳不沾地應得快,上呼下應,一陣子快動作。錢草匠的動作更快,不停地刷泥漿,放茅草把子,抽去捆茅草的稻草繩,再用拍耙一層層拍齊、拍結實……他動作麻利,那樣子簡直不像在蓋茅屋,倒像是在屋面搭積木,茅草把子就像他手中的積木,他從屋面向屋脊漸次鋪蓋上去,一會兒,便進行到最後一道工序——壓脊,閉合“龍口”。最後,錢草匠宣佈草房竣工,總是要亮一下自己的“驗收”絕活:點燃一把茅草,從屋面上掠過,屋面上的草屑浮葉燃燒起來,這可是草屋啊,看的人捏一把汗,再看屋面,草屑浮葉已經燒盡,剩下的屋面平展展的,竟看不到一根倒著或豎著的茅草。憑這功夫,錢草匠遠近聞名。

上世紀八十年代,隨著農村經濟的發展,草屋不斷被瓦屋取代,後來,瓦屋又被樓房取代,草屋就這樣漸漸淡出人們視線,走進了歷史。如今,在某些景區,我也看到過“復活”的草屋,仔細看看,跟我住過的傳統的草屋完全不是一回事。估計景區營造這一風景時,已經找不到錢草匠那樣的手藝人了。

六十年前,在我生活的小村莊,放眼望去,全是草屋。蓋屋就是蓋草,說蓋屋匠就是指草匠。我總覺得,草匠的要比木匠、瓦匠、銅匠、鐵匠等所有的匠人出現得早,期歷史大概可以追溯到原始社會,那時的人不會冶煉金屬,但肯定會用草遮風擋雨,於是草匠出現了,傳說中的有巢氏應該是草匠的始祖。蓋草屋雖說技藝簡單,但是,不少草匠的手藝也是代代相傳,屬於“360行”之一。如今,哪裡還有草屋可蓋?草匠漸漸消失是遲早的事。曾經享譽鄉里的錢草匠早在20多年前作了古,他會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幾千年鄉村史上最後的草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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