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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5 | 台灣好報

鄉邦情懷/張淩瑞

張淩瑞

說起玉環的歷史,它最具人文價值的便是圍墾歷史。玉環諸島民眾的生存空間,是在一代代玉環人不斷圍墾中拓展的,就是說,現在玉環的平原地帶,幾乎全是向大海要得的。有史料記載,玉環境內的圍海造田,最早是唐代鹹通年間始,竹岡靈山寺高僧啟爽的徒弟法誠、法竟“堤海為田,眾由是乃聚”。最大規模的圍墾,則是雍正五年(1727),浙江巡撫李衛提請展複玉環山始。可以說,玉環展複三百的歷史,是由一代代墾民的血汗疊加而成,它也是玉環精神的源頭。

我們幾位地方政協文史專員,其實是鄉邦文化的發燒友,獨獨喜歡撿漏,何況這些墾民是你我他的祖先,雖然,大多海塘已蝶變為通衢大道,或融入沃壤。如“華文旦”“姚雲”這兩個墾民名字,幾次在玉環圍墾的史料中出現,他們可能是參加圍墾的領班,但沒有一星半點的身世交代,因普通民眾入不了史家的法眼,讓我們耿耿於懷。玉環《大竹岡戴氏宗譜》,錄有主家戴明俸寫的《開複玉環伊始事略》,文中開頭說:“雍正三年乙巳,有溫屬平陽縣籍之閩音華文旦、姚雲者,率眾六十餘人,赴我邑主,告複玉環之土田,欲據而有之。時江南含山張公諱世錫者撫茲土,(華、姚等)以千一百金托墾書陳良佐轉致邑尊……文旦等又赴福建,覘知吾大房雲峰哥,……文旦等複以千金托兄於制臺覺羅滿諱保前請准題複……”華文旦、姚雲他們劍走偏鋒,採取賄賂的方式爭取報墾。覺羅滿保回復:“查衢山、臨門已停止開複,曾經浙撫佟佳法海向皇帝進呈的公文中有記錄,所以玉環山不便開複。”華文旦等人化了錢財與精力,結果卻一場空。又不甘心,回到玉環島偷種,呈報給時任太平縣令張仕驤的報告中,將“玉環”二字改成“塘垟”,來了個瞞天過海之計。次年,張仕驤奉浙江巡撫李衛之令,到玉環山查勘,才發覺其中有詐。原來塘垟是玉環島上的一個“都”,在塘垟開墾不就是在玉環島開墾嗎?於是將原批復撤銷。

2022年6月某天,玉環市陳嶼小學校長陳鐘鈞收到大麥嶼街道尤蒙嶴村村民姚仁楨的一封信。信中說,他在《今日玉環報》看到陳鐘鈞的《雍正關於玉環的三次批文》文章,很感興趣,連續讀了數次,從文中提到“玉環理民府”的名稱,聯想到他村裏存有一塊年逾百年的“玉環理民府”石碑。最後說:“先生如有興趣,可來一看。”頗有唐代汪倫的“先生好遊乎?……先生好飲乎?……”的廣告詞效應。

陳鐘鈞將此事在我們的微信群裏一發,且巧在象山法院工作的郭康法休假在坎門老家,還有盧夏龍、張一芳,他們確定時間為週六。見我沒有反應,盧夏龍便接通我的手機,落實我負責交通工具。我在忙案頭工作,一時沒有關注微信。

陳鐘鈞,一名小學校長,管理200號老師,與3000名小學生,行政事務繁瑣,業餘愛好卻是“皓首窮經”的事——伏在書房裏研究本土文史。現已碩果累累,不用說在有關報刊發表的論文,主筆最新的《玉環縣誌·教育篇》,與他人共同編著的有《玉環史事鉤沉》《玉環掌故》,並參與《浙江人文記憶·玉環卷》的編寫。郭康法,別看一身年少的氣息,與他人共同編著了《申報裏的玉環》《古地圖裏的玉環》,並身懷拓印碑帖與書籍修復的技藝,自炫說:“我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個修破爛的”。盧夏龍,一位玉環家譜研究工作室的領衍人,從家譜中研究玉環歷史,人稱:“夏龍,年輕人的文化榜樣。”張一芳老師與我屬忘年交,我們二張,一樣喜歡一手寫散文,一手寫文史,戲稱自己是“兩棲動物”。老張最喜歡與年輕人一起玩,所以“人老心不老”。我們二張,還有陳鐘鈞,在編寫《玉環掌故》的時候,張一芳老師給我們三人的微信群起名:“三桅船”,即三桅帆船。詩人湯養宗說得好:“星空下的三桅船 ,比一只大鳥整整多出了一面翅膀,這艘船夢的堅持者,在月光之上運載著月光,運載著我的幻覺。”

6月4日,在尤蒙嶴村,姚仁楨老人將我們領到姚家祠堂。年逾古稀的姚仁楨,身材壯實,聲如洪鐘,精神飽滿,他管理著尤蒙嶴村的姚家祠堂。祠堂內,放著一塊青石石碑,不大,但字跡尚清晰。郭康法拿出拓印工具開始拓碑。一辨識,原來是民國初玉環理民府對當地姚姓與鄰村旁姓糾紛的調停警示碑。玉環理民府,即玉環廳,是清代至民國初玉環民間沿用的一種稱謂。

據姚仁楨介紹,尤蒙嶴姚氏與玉城城南姚氏通譜,同於康熙末雍正初,從溫州平陽遷至玉環,姚仁楨表示願意帶我們去翻閱《姚氏宗譜》。在姚仁楨的一堂兄弟家,我們見到幾本厚厚的《姚氏宗譜》,玉環姚氏系溫州平陽北港伍岱姚氏分支,因平陽地稀人多,當年回應玉環島展複,族眾結伴前來報墾。粗粗翻了一遍,找不到我們想見的姚雲。

我們按照出生時間推算,突然發現一個貢生姚國璿,字讓先,生於康熙二十九年康熙乙亥(1695),卒於乾隆三十八年(1773)。雍正初年,姚國璿正是壯年,玉環未經展複,結集了三十多名同鄉族裏,同赴當時管理玉環島的太平縣,投遞報墾狀。此年齡符合姚雲的形象,更可貴的是他的傳記所述,幾乎是姚雲的翻版。

姚國璿寄宿在玉環島西南的玉環廟等待佳音,但他們屢報屢拒,反反復複,一直拖延了兩年。玉環廟即今玉城城南的保界廟,供奉的是明初平定玉環的朱亮祖。姚國璿他們初心不改,許下宏願,即集體上省城、下福州請願、疏通。到了雍正五年,浙江總督李衛力挺複墾玉環,派張坦熊主政玉環,張看到平陽墾民具有築塘捍海的本領,他們的報墾才得以批准。姚國璿從瑤嶴山頭遷至城南塘垟的陡門頭,組織鄉人圍墾海塘,終成良田千畝,富甲鄉里。姚國璿的創業精神得到了張坦熊的重視,不時相邀他一起籌畫玉環海疆的圍墾事務。

我想到《開複玉環伊始事略》中的內容:雍正五年秋,同知張坦熊主持修築楚門南塘,編為九柱,立柱頭九人,每柱招募墾民二十人,第九柱就是平陽人姚雲。

這不就是參與玉環海疆的圍墾事務嗎。姚國璿的經歷與姚雲一樣,令我們興奮不已。

姓、名、字三者結合,構成了我國古代姓名的結構體系。一般男子先有名,到20歲,才有字。只唯號、別稱,這是自取的,化名是一種需要,如為避難異鄉堅持鬥爭。除此之外,有學名、譜名之分。可以確定姚國璿是譜名、學名,姚雲也許是小名。

2022年冬,我與玉環政協文史委領導一起走進了蘆浦江家,翻閱《江氏宗譜》發現,“始遷蘆嶴永賓公傳”也提到“姚雲、華文旦”的記載:“公世居平陽,奉父松如公命,與姚雲、華文旦等共六十餘人,於雍正三年始有展複之志,各醵金二十四兩,對天飲酒,誓始終不相負,遂赴太邑張縣尊告複,繕文詳請上憲未即批准,延擱二載……幸前任桐廬知縣湖廣漢陽人張公名坦熊者到山招徠,思平陽乃始事之人,又素嫻塘務,面稟道憲招回。而公乃約有九人築塘於蘆,勤劬數載。”從而,可以證實江永賓也是姚雲、華文旦團隊的骨幹。他偕胞弟五人到玉環蘆嶴定居,召集了九人,用了數年,築成西塘,使蘆嶴海塗變為良田。

《江氏宗譜》中還記載了一個個蘆浦圍墾的先驅者,如顏文伯、江玉文、江玉成等等,他們克服千辛萬苦,想盡千方百計,經受千災百難,初心不改,築成玉環的一道道海上長城。江永賓在牽頭圍墾徐都塘的同時,與妻舅顏文伯,以股份形式召集親友築太平縣塢根塘。塢根塘屢築屢傾,至乾隆五年,在茅陶富戶潘義軒參股下,得以持續。九月廿三日淩晨,江永賓、顏文伯割發系樁,打入合龍堤口,以示殉職祭塘。眾人大受鼓舞,奮戰一日終於成功,圍得塘地三千多畝。後江永賓又與姻親趙國寶二人,又在蘆嶴百丈岩外築趙姓塘。乾隆二十三年,江永賓侄江盈漁牽頭召集十股東,築成蘆嶴三角眼塘300多畝,移居樂清鯉魚山,築三江塘(今清江塘)。嘉慶十一年(1806),江永賓次孫江玉文獨資築雙抽塘(今玉城烏岩塘)。次年,築蘆浦沙頭塘。又次年,與他人合股築幹江鹽盤塘(今稱玉文塘),塘左右各五裏長,於西偏中浦建閘二間。1810年,江玉文與其諸族親合股築蘆嶴萬安塘。江玉文堂弟江玉成懸壺濟世,獨資築蘆嶴六和塘、烏岩玉成塘。江師賓從蘆嶴遷居沙嶴,子承父業以築塘,道光間,江師賓築大普竹聚興塘未成,鹹豐間,其子江德寬同金贊虞等重築。港北小山外塘與騎馬塘夾港,自花岩浦至小山外,鹹豐間,江德寬與韓承烈捐置外閘二間,以禦鹹潮。

江氏系圍墾世家,代代相傳,以親朋好友的關係,以打硬股的形式籌集資本圍海造田,形成的田地,進行協商分配。清代玉環海塘的圍墾股份制,便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玉環工業企業股份制形成的雛形,也是玉環人愛打拼的基因所在。

後來,盧夏龍在微信群裏發出找到了華文旦的消息。他是在《武陵郡華氏宗譜》查找,發現“平陽夢鯉公三子華日杲,字文旦,邑庠生,移居玉環後灣。”的記載。華文旦居後灣村時間,與《特開玉環志》關於後灣塘圍築時間的記載相印證,可以肯定華文旦參加了修築後灣塘後,定居於此。

普通墾民歷史的挖掘發現,既豐滿了鄉邦歷史,也為本土文化找到自信的源頭活水。我們常線上上線下相聚,說著共同的話題,就是因為有一個相同的夢想——填補玉環歷史的空白處,讓更多的人瞭解並記住在歷史長河中被埋沒的本土寶貴歷史。

鄉邦文化的發燒友,可以不同的年齡,不同的職業,不同的履歷,甚至彼此只在對方的研究文章中神交。研究鄉邦文化,需要大量文獻資料的支撐,耗時耗力,但我們都樂此不疲,我們不是坐在古書堆裏,就是在某個鄉野僻村走訪,覺得這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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