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大板／傅光明

傅光明

新上任的知縣張雄，是個身體高大、五官端莊、英俊溫良的中年人，他剛審理完的一樁民事案件，正打算退堂，突接師爺奏報：他的父親和弟弟在堂外，要來見他，張知縣一聽，冷冷地回復說：不見。他也記不清父親幾次差人前來勸說張雄認父，但他一想起當年父親和繼母的所作所為，真的是難以淹沒心中的那口惡氣。可是現在，他父親和弟弟居然步履慢悠地來到了堂上。張知縣仔細地打量了父親一眼，只見父親張敏之年過七十， 穿著一件黑色的舊棉衣，頭髮花白，瘦削臉龐，黃色皮膚，老樹皮似的皺紋，臉上堆滿了憂愁。一對不大的眼睛，目光暗淡無神。弟弟張誠呢，看上去40掛零，中等個子，黝黑臉龐，一對明亮的大眼睛顯得機智靈活。弟弟他先開了口，他說：哥哥，聽說你當上縣太爺了，父親和我都非常高興。可是你怎麼也不到家裏去看看父親和我們呀？張雄沒有好氣地說：看你們，恨死你們了。他對部下說：退堂，把他們二人給我趕走。可是他說了此話之後，周圍的衙役並沒有立即動手，只是靜觀其變。父親張敏之雙腿有些打顫，他說話結巴起來，他說：雄兒，我對不起你，你的後媽，也就是張誠的親媽去年去世了。那年，我不該讓你到山上砍柴，險些讓你給老虎吃了。弟弟張誠說：哥哥，那一年，我和你一道到山上砍柴，你被老虎吃到嘴裏，還是我勇敢地追趕著老虎救你，還向老虎頭上砍了一斧。張雄聽了弟弟的話，點了點頭。

原來，張雄的父親張敏之是個窮秀才，參加過清朝多次的科舉考試，老是考不中，就心灰意冷了。他的結髮妻子姓王，娶了二年多，生了張雄，她遇著達子擄去了。他姐姐又給他找了一個媳婦，姓陳，來了二年死了。後來又找了一個老婆，姓李。張敏之實指望李氏給他關照一下孩子，可是李氏本性極其殘忍，容不得人。她進門時，看到張雄不叫她娘，就劈頭給了張雄一頓釘耙，把孩子頭上紮出了窟窿，直流血。張敏之見此情形，只好沒法，讓張雄到鄰村他姐姐家去居住，讓姐姐養護。誰知一去幾年，張雄長的相貌堂堂，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姐送他到學堂念書。李氏曾經到姐家去打鬧過，姐姐不理她，她沒意思地回家了。乾脆不聞不問，不見不煩。李氏生了一子，叫張誠，也送到學堂讀書，兄弟倆相識了，相處也好。誰知張雄的姑姑害了重病，突然死了，張敏之去吊了喪，把張雄領了回家。張雄回家給李氏下跪說:給娘磕頭。李氏沒正眼瞧他一下說:你回來了，我當是那雜毛要侍候你一百年呢！

張雄的日子難過極了。李氏經常虐待他，不給張雄吃飽飯，經常讓他餓肚子。張誠看不過去，經常偷個餅或拿其他食物給張雄吃。有一次李氏拿棍子要打張雄，張誠出面護了他。李氏不給張雄讀書的房間，張誠說，讓哥和我一起學。

一年冬天，家裏缺柴火燒，李氏逼張雄進山打柴，張雄聽說山上出了老虎，害怕老虎吃人，不想去，就找父親求情。張敏之害怕李氏，但一想到孩子的安全，還是硬著頭皮與李氏說了。他說：聽說山上有老虎，我擔心孩子安全，還是不讓他去吧，柴火我購買。李氏一聽火氣直飛。她竟然罵了起來：老混蛋，你糊塗，你擔心老虎會吃他，我執意要他去試一試，看老虎會不會吃他。你不讓他去砍柴，那我去，讓我給老虎吃了。反正有我無他，有他無我。張敏之氣得說不出話來，只好罷了。張雄無法，只得到山上砍柴去。還是弟弟張誠同情哥哥，找了李氏，說我去陪哥哥，要是遇上老虎，我是個幫手。李氏不同意，但張誠執意陪著張雄上了山。誰知兄弟兩人一來到山上，正準備砍柴時，突然真的跳出了一只斑駁的老虎，張雄嚇呆了，被老虎虜去了，張誠一見，捨命追趕，有人呼喚他不要再追了，以免自己危險。他說：哥為我死，我何忍下不去救他。於是追逐老虎數裏，那虎口裏含銜著張雄，有些吃力，跑的較慢，被張誠趕上劈頭將斧子砍去，竟然砍在了老虎頭上，老虎怏怏的越過一座山去了。張誠累得渾身無力回了家，向父母傾訴了經過，張敏之和李氏都以為張雄徹底無望了。張敏之暗地私下哭了好幾天，李氏卻喜出望外。有誰知那一日老虎被砍傷了頭部，越過一段山路，又遇著有人，把張雄丟在路旁跑了。正好遇上一個姓張楚的人，原是州的同知，退了休，巧遇到路邊丟下的一個孩子，就把張雄收養了。並資助給他讀書，後來參加考試，他考取了功名，中了進士，當上了知縣。竟安排在自己家鄉的縣裏上任。

“來人，”張雄猛地一拍驚堂木，大聲叫起來，只見衙役們一聽驚堂木，恭敬聽命。他惡狠狠地命令道：將我的父親張敏之打二十大板。只見衙役們七手八腳地沖上前去，把張敏之拖到大堂上，揮起大板拍打起來，打到十大板，張敏之已經氣息奄奄，弟弟不忍，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護在父親身上，任其木板打在自己身上，不一會兒舊棉衣像開了花似的。

當聽到衙役們打完了二十大板，張雄走下堂前，來到攤倒在大堂的父親和弟弟身邊，慢慢地把他們攙扶起來。他的雙手把父親、弟弟的頭顱擁抱在一起，竟然嚎啕大哭了起來。哭聲震撼了整個縣衙，衙役們也默默地流下了淚水。衙內的幾株槐樹枝上有幾只鳥兒，聽到淒厲的哭叫聲，嘩地驚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