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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8 | 台灣好報

鐵皮喇叭/夏俊山

夏俊山

一隻鐵皮喇叭,油漆斑駁,不少地方已經露出了鐵銹,不過,喇叭筒上“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的紅漆字跡依然很清晰。

面對這件生產隊時期留下的遺物,我似乎回到了50多年前。那時,我跟讀小學的小夥伴到隊場上玩,就常看到隊長拿著這種喇叭。

大多數生產隊是一個上百人組合在一起的大家庭,只有極少數生產隊低於百人或超過二百人。在這個集體組織裡,生產隊長是家長,總負責,此外還有生產隊長副隊長、會計、婦女隊長、記工員,保管員,總稱是“隊委會”。 農民統稱“社員”或“男勞力”,“女勞力”“半勞力”,上工幹農活叫“掙工分”。我生活的楊舍大隊十三生產隊,200多畝地,133口人。一個男勞力幹一天活一般記12個工分,其中:早上2分工,上、下午各5分工;婦女們幹一天活是9分工。有“記工員”當天記,當天公佈。工分表貼在隊房裡的木板上,上工、下工時可以去查看,防止少記、漏記。

公社化時期,每天到了上工時間,生產隊長就會站在隊場旁的旗杆下,舉起鐵皮喇叭,像喊口號一樣,憋足了勁吆喝:“男工挑糞啦,到豬場挑糞!女工鋤草,到‘8畝’鋤草!……”鐵皮喇叭足有兩尺長,對著嘴的地方有個元寶似的口兒。隊長把元寶口兒按在嘴上叫喊,聲音就被擴大了,傳得更遠了。

我生活的生產隊,“文革”期間改名為“新南公社新立大隊13生產隊”。全隊33戶人家,133口人。用“口”而不用“位”“個”作量詞計算人數,大概跟“民以食為天”、“吃飯是第一件大事”等傳統觀念有關。記得那時人們互相問候,不說“你好”而是問“吃了嗎”。評論食品不是味道如何,而是“能不能吃?”“耐饑嗎”,吃下去不會中毒,不容易消化(耐饑),就是好食品。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三年困難時期,大家都餓怕了,才有了選擇食品的這兩條標準。聽到上工的吆喝,看一看隊場上的旗杆,紅紅的國旗已經升起來了,就得帶上勞動工具,趕快下地勞動。遲到太久,記工員會扣工分的。工分到了年終決算時,就是錢鈔,誰都會在乎。在鐵皮喇叭的放大作用下,隊長的吆喝聲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只見分散居住在不同地點的男男女女,一個個走出家門,來到的勞動地點,大家一起勞作,一起休息。

生產隊的分配原則是“各盡所能、按勞分配”。1970年代前後,“大寨式記工”已經全面推廣,其特點是男女勞力幹一天記多少個工分,由大家開會評定,就像現在的知識份子評職稱,評定好了,以後的待遇就相對固定。我們的隊長評為“特等工”,他勞動一天要比一般男勞力多記1分工。“大寨式記工”的缺點是勞動工分一固定,就出現“幹多幹少一個樣”的現象,有人不自覺,就會上工混日頭,出工不出力,影響大家的勞動積極性。因此,我們的生產隊工分沒有全固定。農忙時,勞動強度大,勞動時間長,有時還要開夜工,工分就會提高。很多時候,“各盡所能”可以作為口號,吆喝大家出力幹,實際操作還按勞動量記工分效果更好。例如挑糞,扒泥,就根據你挑了多少擔糞,扒了幾船泥,給你記工分。

按勞動量記工分,隊長還用鐵皮喇叭吆喝,但吆喝的時間短了。遲遲不下地,幹得比別人少,工分就少了。這個道理誰都懂,自然不需要隊長舉著鐵皮喇叭長時間吆喝。隊長負責安排勞動,並吆喝大家上工,付出了勞動,一般每個月補助四十個工分。其餘的隊委會,例如副隊長、會計、婦女隊長,一般補助三十個工分,保管員、記工員一般補助二十個工分。大家的普遍心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生產隊的領導階層沒有暴富,大家都能接受。1977年,楊舍大隊第13生產隊一個勞動日(按10個工分記),折合人民幣0.28元,補助給隊長的工分,折合人民幣也就一元多,顯然不可能暴富。況且,生產隊長每天都要發號施令,一是升旗,降旗;二是吹哨子;三是用鐵皮喇叭吆喝。農活安排一有變化,隊長就會舉著鐵皮喇叭大叫。這也是很累的,大家如果覺得補助40個工分太多,不能接受,補助的工分也是可以減少的。

生活在生產隊,我感到,只要隊長舉起鐵皮喇叭,大聲地安排農活,大家還是積極聽從安排的。沒有特殊情況,男男女女都會拿著農具,三五成群,有說有笑,按時來到幹活的地方。個別人家中有事,來得太晚,隊長會給記工員交待一下,適當扣些工分。有時,勞動長了,隊長會趁大家休息的時間,開個短會,說點具體事。儘管那時沒有任何音響設備,但也不需要鐵皮喇叭,大家面對面,如話家常,反而覺得心裡舒坦,其樂融融。

正像天有陰晴,月有圓缺,生產隊集體勞動也有令人不愉快的記憶。記得那時,除了隊長掌握鐵皮喇叭,偶爾代替隊長吆喝的還有會計員等“隊委”。有一天,記工員竟然把自己當成官,舉起了鐵皮喇叭朝著噴農藥的叫駡:你們責任心被狗吃了……原來,按噴藥量記工分,有人邊打邊倒,按噴藥面積記工分,有人邊打邊跳,按勞動時間記工分,有人躺在樹蔭下睡覺……會計員氣憤不已,於是鐵皮喇叭派上了用場。

勞動管理,鐵皮喇叭是重要工具;開“批鬥大會”,其作用也不小。“文革”期間,我看到一個男人手舉著喇叭,高呼“打倒XXX!”等口號,大家跟著舉拳頭高呼。那人沒完沒了地大吼,到最後,我清楚地看見,那鐵皮喇叭的下邊沿,竟然有口水淌下來。

冬天,鐵皮喇叭口按在嘴上,嘴會凍得受不了。隊長老婆就給喇叭嘴做了個布套。我和小夥伴在隊場上玩,偶然發現隊裡的鐵皮喇叭放在場邊。於是我們模仿“批鬥會”,把它當高帽套在二小的頭上,玩累了,又把它放在場邊,二小氣壞了,對著喇叭嘴上的布套就是一泡熱尿,想到隊長會把它按到嘴上,我們頓時嚇得作鳥獸散。

使用鐵皮喇叭,往往需要拉開嗓門,大聲高叫。如今低端的電喇叭,效果也比鐵皮喇叭好得多。鐵皮喇叭已經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大概只有我,還保存了當年生產隊用的鐵皮喇叭的照片,這只喇叭油漆斑駁,生了鐵銹,但我的記憶是不會生銹的,我忘不了在生產隊勞動的日子,忘不了鐵皮喇叭叫響的那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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