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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06 | 台灣好報

天井小院/黎強

黎強

天井小院的老水井、老磨子、老窗戶、老瓦片以及海棠花、黃葛樹,還有二胡、揚琴的聲音,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裏,它們似乎還記得我的小名兒,把我輕輕呼喚。

背街老巷裏僻靜的天井小院,亮錚錚的一對鐵門環掛在鐵質老虎頭或銅質麒麟頭的嘴上,民間說法或是驅惡壓邪,或是納福呈祥,在厚重的朱紅大門上,老虎很有威儀感,麒麟很有親近感。院子裏幾個發小最喜歡拉著門環,擺一些他們才懂的龍門陣,笑著,樂著,瘋著。有時也安靜得出奇,在高高的石門檻上排排坐,誰也不說一句話,盯著黃葛樹上那幾只嘰嘰喳喳的麻雀。門柱是青石圓拱的,兩邊刻有對聯,門頂上方刻有橫批,莊重大方,書卷氣十足,一看就知道這方院子是有文化底蘊的。院子圍牆是燒制青磚壘砌後用白灰勾縫的,上部作為牆圍的花窗,花鳥蟲魚栩栩如生,平添了院子的古樸深邃之風。

鐘二爺愛穿一件洗得發白但從來看不到褶皺的“對襟子”淺藍色布衣,夏天端一把油亮亮的竹躺椅在天井旁,搖著大蒲扇靜坐,旁邊擺放的小竹凳上是泡得釅釅的沱茶和一根水煙筒。閉目養神間哼著川戲調調,很是閒適。娃兒們總是趁鐘二爺不注意,去扯他長長的白鬍子。被弄疼的鐘二爺一個激靈從躺椅躍起,怒目圓睜,嘴裏“嗷嗷”叫著,卻又吼出的是京腔《定軍山》的叫板。娃兒們“轟”地散開,躲在天井裏的圓木柱子背後,嘻嘻哈哈笑著扮著鬼臉兒、翻著白眼兒。娃兒們知道,鐘二爺點都不凶,像個快樂神仙。

在雜技團工作的潘叔是天井小院裏的靈魂人物。左鄰右舍時不時圍坐在潘叔家門口,聽他從外面帶回來的小道消息坊間傳聞。說得精彩處,潘叔站起來手舞足蹈的,像街口拐角處那個講評書的老先生。當然,潘叔小道消息坊間傳聞,也可能是他道聽途說再來點添油加醋。只不過,小院裏的人家都信他這包藥。誰家請喝二兩時,最先想到的就是潘叔。因為,有潘叔在,熱鬧,不用加菜,就可以“龍門陣下酒”。

喜歡搬罾捕魚的“蠻牛叔叔”姓曹,膀大腰圓,滿臉絡兒胡,院子裏的娃兒有點怕他的。可每當“蠻牛叔叔”帶著一大竹笆簍的魚獲河鮮回到天井小院,娃兒們還是一窩蜂攆過去,沖著倒進大瓷盆的魚蝦指指點點,好不高興,儼然忘記了依然不動聲色坐在娃兒們背後抽煙的“蠻牛叔叔”。忽然,發小二娃驚爪爪的叫喚起來,手一抬,一只足有半斤重的河蟹大鼇死死夾在二娃的嫩指尖上。原來,二娃不睬事兒,去戲弄盆中的河蟹,不料反被河蟹來了個反制。“蠻牛叔叔”開腔了:“千翻嘛,千翻嘛,遭了呀!來,讓我看看手有事兒沒得”。幾乎是踩著飯點,只見“蠻牛叔叔”把油炸好的河鮮,挨家挨戶給娃兒們送來。還是那副不多言不多語的樣子,此時卻顯得很親切、很隨和。

天井小院的水錶電錶是總表,然後接入各家各戶的分表,常常是分表數與總表數之間由於水耗電耗的原因,差上十度八度的電或三噸五噸的水。這樣的差額,是要分攤到各家各戶的。那時,居家過日子都不容易,天井小院的人戶也會為自家攤多攤少拌幾句嘴,生幾天氣。黃伯伯是搞會計工作的,天生就習慣精打細算。那天,他想出了一個大家都擁護的招兒,就是把各家各戶的“潲水”集中存放、集中出售,賣“潲水”的錢集中保管,用於補貼小院人家的水耗電耗。這樣一來,小院少了矛盾,多了笑和。那幾戶因為水電費紅過臉的人家,又和和氣氣坐在一起擺著油鹽醬醋茶,把小院裏和順和睦和氣之風盡顯無餘。

辜么爸的石水缸長著青綠的苔蘚,養著開紅花或白花的睡蓮和漂亮的金魚,惹得娃兒們喜歡至極。看著金魚在水缸裏遊得歡暢,娃兒們腦殼一熱,去端來家裏喂貓兒的剩飯,一股腦兒倒進去喂金魚,心裏想的是讓金魚吃飽。殊不知,娃兒們不懂“金魚是餓不死卻會脹死”的養魚經,把辜么爸的金魚全部洗白,還把清澈乾淨的水搞得渾濁不堪,氣得辜么爸天天圍著石水缸唉聲歎氣。

向姑婆窗下的黃桷蘭長勢喜人,娃兒們不知天高地厚,把剛剛發芽的黃桷蘭花苞弄得七零八落,氣得向姑婆提起掃把把娃兒們追著跑。可一聽哪家的娃兒因為黃桷蘭的“惡作劇”吃了黃荊棍兒,又忙不迭上門勸阻,把被父母教訓得哭兮兮的娃兒急忙攬到自己懷裏,替娃兒揩去淚水。

天井小院要拆除的前幾日,各家各戶都悶起不開腔,在小院裏東看看西瞧瞧,這摸摸那拍拍,心裏那個捨不得喲,一提起就掉眼淚花兒。還是在路口補皮鞋修雨傘換拉鏈的況老五提議“天井小院下禮拜就拆了,不曉得哪天老鄰居才聚得到一起喲”“不如小院聚個餐吧,每家出一兩個菜。一起喝杯酒,吹哈老龍門陣”。聚餐那夜,大人們吃得先笑後哭,都在講哪件事情上自己做的欠妥,都在念叨哪個在哪件事情上的大度,說得掏心掏肺、眼淚婆娑的。末了,又倒一杯老白乾“咣當”碰一下,揚起脖子就幹了,拍拍鄰居的肩膀,舌頭都捋不直地說“老哥們兒,今後多聯繫哈,不要忘了天井小院的日子喲”。娃兒們哪懂這些難分難舍的情誼喲,照樣胡吃海塞,把小肚皮吃得圓滾滾的。

天井小院雖然不在了,但那裏的巷陌煙火滋養過我,很親切,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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