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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5 | 台灣好報

曬草鋪床/夏俊山

曬草鋪床/夏俊山

夏俊山

剛調進小城的那年,冬天到來的時候,我擔心老媽睡覺嫌冷,打開了剛剛給她安裝的空調,老媽不同意,認為空調耗電太多。她提醒我:“”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什麼時候用過空凋?有沒有受凍?想想曬草鋪床的日子吧。”

老媽的話霎時把我推回到少年時代。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後期,我所在的生產隊還沒有擺脫貧困,不少人家都是兩間草屋。我的父親在縣城工作,在農村有三間草屋,就是生產隊裡比較好的人家了。

草屋的泥牆比大人高不了多少,據說矮能防倒塌。窗戶很小,多數人家用一塊塑膠薄膜封著,也有窗戶糊紙的,俗語“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大概由此而來。而屋子小而低,據說有利於保暖。冬天,寒風呼嘯,滴水成冰。這時,屋子再保暖,睡覺還是感到冷,怎麼辦呢?大人會告訴你:有稻草呢,還怕天冷嗎?

在莊稼人眼裡,稻草無疑是個寶貝。有的人家,早在秋收後生產隊分草時,就把挑回家的稻草進行整理,分揀出一些色澤金黃的上等稻草,攤放在太陽底下曝曬,幹透後捆好,堆放在屋角,留作寒冬墊床鋪。也有的人家動手晏一些,直到睡覺感到冷,才取出藏在室外草堆中間的稻草捆鋪放在地曬上一兩天。然後將稻草均勻地鋪在床板或代替床板的竹箔子上。

稻草剛剛曬過,還殘留著陽光溫暖的氣息,散發著草香。講究一點的人家在稻草上鋪上床單,不講究的,在稻草上面鋪一張舊草席。睡覺時,人躺在上面,又軟又暖和,那感覺比睡席夢思舒服!

稻草鋪床,厚薄可以隨時調整,彈性也一樣。覺得不暖和了,只要把草曬一曬,或者再添些新稻草,就會很暖和,彈性十足。鄰居貴爹就炫耀過他的“土木床”。為什麼叫 “土木床”,這跟木材計畫供應,有錢也難買有一定關係,那時候,全國都實行計劃經濟,很多物資都是國家控制的,統購統銷,個人不好做生意。貴爹的一張老床,床腿朽壞了,他靈機一動,就用土墼墊在下麵當床腿,整個床,下面是土墼,上面是木頭框架和木板,貴爹叫它“土木床”,我也跟著叫它“土木床”,

“土木床”的最大優點是特別穩定,特別接地氣。如果鋪上亂糟糟的穰草,用貴爹的話說:皇帝老兒來了,我也捨不得讓他睡!貴爹的理論是:好看的東西不見得實惠。實惠的東西不見得好看。漂亮的蘑菇有毒,難看的豬下水好吃。我這土木床鋪上的稻草勝過軟黃金,睡在上面,肯定比睡在真黃金上舒服得多,皇帝老兒的龍床,肯定沒有我的“土木床”舒服!

用稻草鋪床,我從來就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只不過睡在上面,時間久了,稻草在人體的壓力下會有一定移動,床的中間甚至會形成凹陷睡的人要勤快一些,經常翻一翻,重新鋪一下就行了。我睡的也是木板床上,老媽鋪的是整齊的稻草,她經常把這些稻草抱到門外曬太陽,傍晚再收回鋪在床上。沒有費多大的勁,床上又變得平平整整,躺在上面,有稻草的氣息,似乎還有太陽的味道,我的思緒霎時謇會飛向田野,田野上那一片金燦燦的稻穀……

貴爹同樣用稻草鋪床,不過跟我家鋪得不一樣。他鋪床從來都不用整齊的稻草。他告訴我:不少人圖個好看,用整齊的草,鋪得很平,齊草之間的空隙小,遠不如亂草鋪床透氣舒服。墊糯稻草更軟和。稻草在床中間出現了凹槽,沒有必要去動它,那是人體睡出來的凹槽,是你人體的形狀,睡在凹槽裡,隨你怎麼翻身,被子兩邊都不會有冷風漏進來。

貴爹是個很講實惠的人,我相信他的話。不過,對他說的穰草鋪的床,睡在上面比睡在龍床上舒服,我並不完全相信。貴爹沒有見過皇帝,也肯定沒有睡過龍床,怎麼曉得睡在龍床上,沒得睡在稻草上舒服呢?後來,我在學校裡讀到莊子的故事,莊子跟惠子一起,兩個人濠梁之上看遊動的魚兒,莊子說:“鰷魚游得很從容,這些魚真快樂。”惠子壓根兒不信,反問莊子:“你不是魚,你怎麼曉得魚很快樂?” 莊子回答:“你又不是我,怎麼曉得我不曉得魚快樂?”我忽然感到,貴爹有些像現實版的莊子,躺稻草鋪的床上是否比躺在龍床舒服,我還真說不贏他。

我的體會是,睡在鋪草的床上,人體有時會有一些汗氣滲進稻草,時間久了,稻草會散發黴味。如果有小孩尿床,稻草的氣味更難聞。龍床大概不會有難聞的氣味吧?當然囉,勤快如我的老媽,經常把床上的稻草抱到外面去曬,發現稻草有了氣味立即換上新的,黴味就不會存在了。

鄉下的稻草多的是,曬草鋪床,有時可能是臨時的,一次性的。鄉下交通不便,婚喪喜慶,客人來一趟不容易。就說祝壽吧,城裡人安排壽宴只吃一頓,鄉下交通不便,有些客人是步行來的,哪能來了就走?按傳統,壽宴待客得安排三天。鄉下沒有旅館,借宿在鄰居家,可以作為權宜之計。但是,也有不少人不想麻煩人家,就把泥地掃一下,把稻草鋪開,放上一張草席或床單,地鋪就打好了。地鋪其實也是“床”,一種特殊的省去所有木料的“”床。在我的老家,鄉親們待客,一般是家裡的床給客人睡,自己家裡人睡在稻草地鋪上。客人一走,臨時用來墊鋪的稻草也就成了燒火草。

我曾經睡過稻草鋪的地鋪,那一次是去鄰居家借宿,鄰居剛好打了地鋪。地鋪大,鋪的是稻草,十分鬆軟。我提出睡地鋪,鄰居答應了。增加睡的人,再鋪開一捆稻草就行了。可是枕頭不夠,我只好把厚厚的棉褲當枕頭,墊在腦後。棉褲的味道不太好,管它呢,躺在稻草鋪的地鋪上,真舒服,也很暖和。哦,屋樑上是啥?是蛛網,有一隻灰老鼠溜過來了……鄉村的夜,靜得能聽到老鼠的腳步聲,只不過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因為反對開空調,老媽忽然提起曬草鋪床的日子,用今天的眼光看,這似乎過於節省,可是,這是我親身經歷過的生活啊,我能說老媽的話沒有一點兒道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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