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悠長的抖辣椒／唐勝一

唐勝一

抖辣椒是湖南人愛吃的一道特色名菜，我娘曾經擅長做這個。其味悠悠，其意綿綿。

我是從小練成的吃抖辣椒，以至欲罷不能，成了終生的嗜好。

聽姐說，娘是花了心思讓我學會吃辣椒，特別是吃娘做的抖辣椒。我兩三歲時，原本不吃辣椒，沾點辣椒就會吐出來，辣得哇哇哭。“一伢子，你看姐姐都吃紅薯，這碗白米飯只要你肯吃辣椒，就給你吃。”我知道白米飯比紅薯好吃，便動手去端，說道：“我吃米飯，我吃辣椒。”娘夾起辣椒放進我口裏，辣得我張大嘴巴都合不攏。娘則笑著說：“這是抖辣椒，碎碎的，快點咽下去。”我咽下時只覺得從喉嚨辣到了肚子裏，忍不住地眼淚直流。娘讓我喝點水，再要我咽下幾口米飯。“好些沒？”我點點頭。娘告訴我：“不吃辣椒不行啊，下飯菜裏都有辣椒呢。”

有了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一連幾天吃飯時，娘都拿著一小塊砂糖逗我：“一伢子，想吃糖不？”“想，我好想吃。”那時的糖是奢侈品，別說我們娃兒，就是對成年人也極具誘惑力啊。娘指指桌上那碗抖辣椒，給我講條件：“吃抖辣椒下飯，這塊糖就給你。”“好，我吃。”我辣得張開嘴巴直哈氣，接過娘給的糖塊，趕緊咬一口，甜甜的味道淡化了辛辣味，反倒高興得不得了。

就這樣，我漸漸地喜歡上吃娘做的抖辣椒了，從娘哄我吃到我央求著娘做抖辣椒給我當下飯菜，可算變化甚快、甚大。夏秋兩季節吃抖辣椒容易，菜園裏有生鮮的辣椒摘。娘將生鮮辣椒放在灶火裏煨熟，然後洗去灰塵，放在碗裏摻點鹽搗碎搗碎，油都不要放，吃起來蠻香蠻香挺下飯的。而冬春之季就難為了，那時至少在我們當地沒有種反季節蔬菜的，哪去找生鮮辣椒做抖辣椒呢？怪不得鄉親都誇我娘的腦袋瓜子靈泛哩，一般事還真難不住她。“一伢子，你要吃是不？好，娘就用醃制的酸水辣椒做抖辣椒給你吃。”姐姐聽得一臉的茫然，不禁問：“娘，這酸水辣椒你咋做啊？”娘用行動予以回復。只見娘從醃菜壇裏夾出半碗酸水辣椒，叫姐姐用鍋鏟把搗碎搗碎，她自己則往灶裏生火燒紅菜鍋，再倒進菜油叭叭響著翻滾熱好，然後舀出滾燙的熱油淋在搗碎的酸水辣椒上，反復拌和拌和，彌漫出香噴噴的味兒令人咽口水。我和姐姐搶先嘗嘗，連連咂嘴巴。

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初，我家很貧窮，跟多數的鄉親家一個樣，窮的吃不飽飯、穿不暖衣服。出集體工，吃大鍋飯，大片田地以種植水稻為主，鄉親們卻吃的主食不是大米，而多是紅薯、高粱等粗糧。粗糧吃多吃久了，就很膩人，吃進嘴裏都難咽得下肚。用老輩人翻古的話說，那時吃粗糧就像跟吃藥一樣的難受。每當粗糧上桌，我看一眼就飽了而沒得胃口，遲遲的不想動筷子。特別是春夏之交的青黃不接時節，各戶人家要吃好一陣子的紅薯渣粑粑，那才真的愁死人呢。是先年收穫的紅薯磨碎過濾澱粉後剩下的渣渣，捏成粑粑涼曬，不僅鳥兒啄得滿是痕跡，甚或發黴變苦，縱使再蒸再煮再怎麼加工也難咽得下喉的。不吃也不行，肚子“咕咕”直叫造反哪。娘用筷子敲打著桌上那碗抖辣椒：“咋啦，一伢子，連這個抖辣椒也不想吃了？那往後娘就不做了。”提起抖辣椒，對我還是有些誘惑力的。我趕緊把那碗抖辣椒移到跟前，再拿個薯渣粑粑就著抖辣椒吃下。辣椒是開胃菜，抖辣椒蠻有味，就著它吃，一切粗糧甚或野苦菜粑粑也容易咽下喉了。如此一來，我倒養成了好胃口，啥也能吃，餓不著，營養跟得上，生長發育很正常，身體更是棒棒的，令鄉親好生羡慕。

小時候的我，衣著可就更不敢恭維了，穿的都是哥姐穿舊穿爛的破衣服。面對一家兒女，爹娘都給老大做新衣裳。“老大長個了，身上的衣服小了穿不了，換給老二穿。”老二再長個，穿著老大的衣服不合身，就再傳給老三穿，以次類推，傳到我這個老五時，那衣服可就破舊得都不成樣子了，所至補都沒法補。夏天穿著還行，反正天熱，四處透風的衣服涼快呢。不過冬天就不行了，不能保暖冷得我直哆嗦。大哥常跟我講道理：“小弟別眼紅我有新衣服穿，可我還眼饞你吃的比我好呢。”這是事實，也算扯平，難兄難弟，互不埋怨。

那時我們南方冬季也經常下雪，銀妝素裹，冰封大地，不冷是講假話。每到下雪冰凍天，我被冷得牙齒直打顫。娘就說：“一伢子，你不是愛吃抖辣椒麼，多吃點啊，冷天吃這個呀，可以抗寒不冷的。”事實如此，冬吃辣椒身體熱著哪，就跟喝酒、嚼檳榔的感覺差不多。我有個發小，雖然吃辣椒，但他吃飯時看著桌上的辣椒菜就額上沁出汗珠來。在用辣椒驅趕我衣著單薄的寒氣時，娘還特別關照地把我叫過去：“一伢子，來，娘給你衣上系根帶子，緊巴些就暖和。”我欣然應允，聽慣了鄉親所說：“飯少加碗野山菜，衣少加根布條帶。”

我是吃著娘做的抖辣椒長大，但沒吃夠，因為娘在我年少時就不幸病故。爹也沿襲著娘的做法，讓我們家一年四季餐餐頓頓都有抖辣椒下飯。我見景生情，總會想起娘，有時忍不住地眼淚汪汪，覺得娘好可憐好可憐，年紀輕輕就走了；我也愧疚、遺憾，給娘添了那麼多麻煩，卻沒能為娘盡到丁點的孝……

現如今，我家依舊餐餐抖辣椒，卻大不如前變出了新花樣，如剝皮抖辣椒、油炸抖辣椒、皮蛋抖辣椒、蝦仁抖辣椒……

老伴經常告誡兒孫晚輩：“你們身在福中要知福啊，我們過去逢年過節都沒吃過這麼好的抖辣椒呢。”是啊，今天的幸福生活，就是國家“改革開放”帶給百姓大眾的最大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