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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8 | 台灣好報

專訪林正杰 超越國共恩仇盼統一/楊雨亭

專訪林正杰 超越國共恩仇盼統一/楊雨亭

楊雨亭(台灣師範大學歷史系博士)

林正杰父親早年屬於國民黨國防情報局系統,曾經被派前往中國大陸執行任務被捕,坐牢二十四年。林正杰則在台灣參與反對國民黨的運動,揭發官員貪污被判誹謗罪坐牢一年半,父子兩人分別坐過國共的牢,歷經滄桑,如今他期盼兩岸成立新的「中國」。

我在二零二四年十一月九日下午三時至五時,訪談黨外台北市市議員、民進黨創黨元老、前立法委員林正杰,地點在台北市青島東路立法委員辦公室的一個天庭裏。我和林正杰的家庭早年都屬於國防部情報局系統,他的父親林坤榮在五零年代被派往大陸做敵後工作時被捕,一九八三年戲劇性地回到了台灣。林正杰一家的經歷是我們時代中一齣難見的悲喜劇,林坤榮坐共產黨的牢,林正杰坐國民黨的牢。

我閱讀林坤榮的回憶錄《歸鴻》,其中有些情節有趣又令人難受,文革時江青主持編導的《紅色娘子軍》在青海監獄晚上露天演出,犯人們經過整天十小時苦力,長期極度缺乏食物,饑餓疲憊,看著銀幕上跳芭蕾舞時,上千隻腳在寒風中打抖。關於中共潛伏在國民黨陣營中的間諜,長期以來繪聲繪影,在林坤榮的案例中,是確實的事情。一九五六年四月底,林坤榮從澳門入廣州,立刻就被跟監,五月初收網逮捕。公安部門的首長審問他,說:「你在台灣還沒有動身前,我們就知道你要來。……你的老婆和幾個小孩在台灣,我們同樣有辦法使台灣的國民黨照顧你的家庭。」反映共產黨地下工作神通廣大。林坤榮在進入大陸前夕已感到負責交通線的人非常有問題,他當時應該立即放棄行動,但是顧慮許多,硬著頭皮進入大陸,從此陷入二十四年牢獄。

大陸解放後三十年,政治運動從不間斷,獄中反革命特務的遭遇更為可怕,林坤榮的小拇指曾被獄中幹部以槍托打斷,文革時一些人犯被鬥爭時彎腰九十度,罰長跪不起,汗如豆下,口中誦念毛語錄,更是家常便飯。值得注意的是,經過多年的嚴苛牢獄生活後,林坤榮居然逐漸適應,一九七二年在青海化隆縣甘都戰備監獄中,林坤榮被授予大面積梯田設計與調度施工的責任,由於他表現優異,所屬中隊進度屢屢超前,林坤榮多次記功,受到黨與獄方的高度肯定。

至一九八零年林坤榮獲釋後,當地幹部一再懇切邀請他留下工作。這裏有一個啟示,在任何困難的情況下,態度認真、表現良好的人不但不會被排斥,反而得以被異質團體所接納,這當然需要有一個信任與融合的過程。如此的良性互動社會發展型態,在台灣內部族群與兩岸關係上都值得參考。以下是訪談重點。

楊:首先,請您談談您父親的情形。

林:在台灣光復後,一九四六年左右,我父親帶了一批鄉親來到台灣,我們是福建東山島人,會講國語和閩南話,所以他在雲林麥寮國語補習班當老師。

楊:父親在大陸時是哪個單位?

林:他到台灣時才參加情報局的招考,加入特情室,是要派大陸的。

楊:您那時候多大,令尊為什麼會選擇這條路?

林:我那時四歲,我妹妹還在媽媽肚子裏。我父親會要去大陸,最主要的是為了生活,我們外省人來台灣後普遍一無所有,他也認同國民黨的理想,中國是我們的祖國。事實上,情報局派去的人,去一個抓一個,等於是送死。我父親一到廣州,一個禮拜就被抓了。在廣州的時候,他發現不對,把消息經過密信傳回台灣,台灣抓到了內間。父親被捕以後,在獨居房裏被審訊七年,他沒有投降,判終身勞改,前後關了二十四年。

楊:父親去大陸,媽媽怎麼辦呢?

林:媽媽是虔誠的佛教徒,不相信我爸爸死了,她常在夢中見到關聖帝君告訴她坤榮還活著,我媽靠這個信念帶著我們四個孩子撐了二十六年。我爸去大陸後,我們家配到眷村,板橋的婦聯二村,之後搬到壽德新村。我從小就學著獨立,很小就會打工,幫忙釘可樂的木箱子賺錢。

楊:父親回台灣是一件大事,當時有復職嗎?

林:他回來後,從中尉升上尉,不久就辦退休了。

楊:唉!二十四年只升了一級,職位實在是太低了。父親回來以後,適應的如何?

林:一直到父親過世,我們全家過了非常幸福快樂的十七年。

楊:談談中學和大學的過程,如何進入政治圈的?

林:初中大同,高中建中,東海大學政治系畢業後進入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研究所。一九七五年,郭雨新、康寧祥參選,我幫他們競選。我參加黨外是陳菊拉我進去的,我又拉了一些東海大學的同學進來,有陳忠信等,其中范巽綠、賀端藩是外省人。

楊:談談一九七七年的中壢事件。

林:中壢事件的起因,是許多黨外人士參選時被國民黨作票敗選。許信良脫黨參選桃園縣長,我們一再呼籲民眾只要發現作票就當場抓起來。開票那天,有人告訴我們說有個小學的校長作票,當時的聲勢下許信良不可能落選,選民鬧起來了,校長躲在中壢警察分局裏,我拿著麥克風在分局門口安撫大家,群眾叫喊「交出來」、「打死就算了」。我和警察溝通,趕緊把這個校長送到桃園警察局保護起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楊:聚集了多少人?

林:剛開始幾百人,後來幾千人。漸漸有人騷動,這時有人拿火燒警察局門口的摩托車,一下子整排車連分局都燒起來了,國民黨來台後第一次看見群眾暴動,嚇壞了,不敢再作票,黨外參選人士紛紛當選。

楊:談談美麗島事件,是「先暴後鎮」還是「先鎮後暴」呢?此事爭議多年。

林:當時,施明德發給群眾火把,一群人拿著火把在高雄街上示威,造成鎮壓的理由。事實上根本沒有暴,是鎮壓引起的騷動。國民黨要把美麗島雜誌社主要人物一網打盡,當時美麗島在全台設分社,成為集合本省外省左右統獨等各方人馬的一個「窩」,是國民黨來台最大的黨外勢力,事實上,林義雄並不是美麗島系,但也一起被抓起來。

楊:當年黨外裏面已經有明顯的台獨思想嗎?

林:多少是有的,是由許多不愉快的經驗所形成的。台灣光復後一年多發生的二二八事件(日本戰敗後,中華民國政府接管台灣之後發生的官民衝突)對於台灣的本省人與外省人都造成了沉痛的教訓。不少本省人用史明的史觀,說台灣人四百年來一直受外來政權統治,永遠是在執行外來政權的使命。一九四九年蔣介石來台灣,台灣人要反攻大陸了,又實施戒嚴,長達近四十年,抓了兩萬多個政治犯,當時只要有嫌疑就抓,槍斃了幾千人,其中包括省黨部副主委李友邦。我在立法院是白色恐怖平反的發起人,對政治案件平反,政治犯給予補償。

楊:您為什麼會坐牢?

林:我在台北市議會質詢,台北市銀行超額貸款兩千多萬新台幣(約六十二萬美元)給一個國民黨員,國民黨用這個理由判我一年半刑,說不是兩千多萬,是一千九百多萬,是毀謗罪。

楊:真是!一九八六年九月民進黨成立。

林:國民黨一九八六年九月把我判刑,我就全島示威,從台北開始,一路往南,當時叫「街頭狂飆」,有的場子幾千人在街頭,國民黨嚇到了。九月二十四日,我準備入監,我在周清玉家召集大家,有康寧祥、謝長廷等人,我說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拚了,大家來組反對黨!」朱高正要大家簽名,黨名是我取的。我說九月二十八日要入監,二十七日我會做一個動作,掩護你們組黨。二十七日那天我帶了幾百個人把台北地方法院佔領了,法官、檢察官都跑掉了。次日,二十八日,輿論和國民黨高層注意著我佔領法院以及入監的事,當日民進黨成立,可是在一九九一年民進黨通過「台獨黨綱」後,當時我是中常委,退黨表示抗議。

楊:關於台灣的未來,我訪問過張俊宏、呂秀蓮、施正鋒,他們主張歐盟、邦聯。我認為不少台灣本地菁英以「邦聯」做為未來兩岸統一可能帶來海嘯的防波堤。您的看法?

林:最早我也提出過邦聯,其實邦聯和一國兩制並沒有不同。

楊:邦聯制,台灣有相當的自治權,還可以在聯合國裏有席位。由於兩岸隔閡太久,彼此之間缺乏感情與信任,中共方面應讓台灣主張台灣獨立的人士去大陸走走,多認識、多交流。

林:中共反對台獨是他們的使命。現在大陸負責台灣工作的幹部多數是公務員,和過去內戰與冷戰時期的心態大不相同,因此兩岸關係不好,他們不能不說有一定的責任,花了那麼多的人力物力都還不能改善台灣民眾對大陸的印象,應該慢慢採用柔性的作法。現在台灣很多人怕共產黨、恐懼統一,這是不對的,主要是缺乏交流和溝通。另一方面,國民黨也要負很大的責任,過去徹底反共,把台灣人都洗腦了,變成了反中國。

楊:您怎麼看李登輝?

林:李登輝會轉變成後來的台獨,可以說是「官逼民反」,當時共產黨把他定性成台獨。他的特殊國與國概念,不能說是一種台獨,他當時成立國統會,「九二共識」還是在他執政時期的創作。可以說,李登輝在歷史上是受了一些委屈的。

楊:談談兩岸關係。

林:兩岸關係我很樂觀,目前到了關鍵點,再不解決,問題會更麻煩。二零二七年習近平第四任,任期內應該達到統一的基本進程。一國兩制是一個不錯的原則,應在香港的經驗上檢討與修正。

楊:可是我們這些人接受中華人民共和國有困難。

林:我們是這樣主張: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應該合起來成立一個新的中國,名字就叫「中國」。氣魄更大一些,向全世界宣布我們叫Zhonguo,不再叫China,也要外國人來認識「中囯」這兩個字,中間為王,中道為王。

楊:和林正杰談話是一種愉快的經驗,他個性熱情、直爽,不隱瞞觀點,最重要的是溝通的能力,在一些雙方看法不同的地方,他可以聆聽,並不堅持文字上的己見,而嘗試找出融合的意見,這一點讓我驚訝。我們兩人有部分相同的成長背景,但是在面對中國統一的態度上有些差異,我著重於中國未來制度和文化的良性化以及適宜的統一過程,林正杰雖然並不反對,他仍期望中國的統一是一個近期的事。至於中國的民主化,他認為在兩岸分裂的國際大環境下,並不實際,而應等到統一以後才逐步地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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