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柳眼中／周桂芳

周桂芳

春天還在貪睡，春柳已經早早畫好了淡淡的柳葉眉。

邂逅了一次春風，被一場春雨滴答挑逗，瘦瘦的春柳，就悄悄地結了許多心事，一點點鼓起來，發泡了，藏都藏不住了，暖陽一曬，“嘭嘭”有聲地炸開來，春色在枝頭泛出了點點嫩芽。

這如眉如煙的柳色，可入畫、入詩，讓人看了喜上眉梢。

不覺想到元稹的詩句：“何處生春早，春生柳眼中”。好形象啊，春天好像是從柳眉柳眼中生出來的。

早春，大地剛剛酥松，柳樹便早早地從嚴冬裏醒來，還帶著幾分慵懶，幾分惺忪，幾分嬌羞，就悄悄開始對著水鏡畫起了柳葉眉，只見她舉起點點鵝黃，纖纖淺綠，輕輕一帶，細細一描，就遠看如眉，近看如眸，謂之柳眼。

春天，原來是從柳樹的眼裏長出來的，自然帶著春天的第一抹新綠，自然帶來春天的精神，水靈靈、鮮嫩嫩。柳眉溫柔如水，嫵媚生煙，柳眼含情脈脈，清亮如水，柳眼裏蓄滿了春天的氣息。春風一吹，春雨一潤，春色從柳眼裏溢出來，像打開了閘門一樣漫開來，春色關都關不住了，鋪天蓋地。

柳眉一笑春嬌嫩，柳眼一眨百媚生，柳眼一睜，春回大地，綠滿人間啊。

春風得意上了柳枝，春雨潤綠染畫柳梢。沐浴春陽，風吹柳枝，鳥兒囀鳴，好一派“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的春景圖。

農諺說，五九六九，岸邊插柳。兒時，岸上插柳家燕歸。父親開春喜歡插柳，他從屋後大柳樹上，用鐮刀割下一根根一年生新綠的柳枝，抱在懷裏，帶著我和哥哥去港邊塘邊田邊插上一排排的柳枝，要不了多日，就會生髮一個個鵝黃的嫩芽。春來插柳，無論是正插柳還是倒插柳，一段柳枝入土，都會孕育成一棵高大的柳樹。乍暖還寒的早春，唯有柳樹不畏寒冷，先知先覺，搶先萌生鵝黃。父親說，柳樹最好活，一插就能活，最早發報，最早知春，春天廣插春柳，插下了春意，插下了綠色，插下了樹木，插下了未來！等我們插完了所有的柳枝，父親心情特別好，喜上眉梢，像是插下一片春色，插下了未來的希望。我們頭頂曬著春陽，父親帶著我們在港邊席地而坐，他折一段柳枝，教我們做柳哨，手把手教我們吹柳哨。父親的手寬大粗壯，手掌上還長滿了老繭，他吹著柳哨，像是把散發著柳樹香的春天吹向了田野。柳哨聲聲，回蕩在鄉間田野，像是催春的戰鼓號角，聲聲催春耕。你聽，港水在柳哨聲中奔騰，麥苗在柳哨聲中反青，油菜在柳哨聲中開花，燕子在柳哨聲中春歸呢喃。你瞧，柳哨聲中，田裏的農人揮著鞭子趕牛耕田，地上的農人脫掉大棉襖，擼起袖子揮舞著鋤頭挖地播種，柳哨聲響激起浩浩蕩蕩的春潮……

春來看柳，柳綠田園扶犁走。春上柳枝，綠意漸濃，春耕繁忙。田畈上犁田的牛兒“哞哞”聲聲，和著勞動號子聲，聲聲不絕。父親是個開貨車兼顧種田的兩栖農民，趁著正月裏貨車沒有生意，就趕早春耕備耕。父親是村裏第一個扛鋤下田春耕的農人，是第一個趕牛扶犁把春天犁開第一道口子的人。父親打著赤腳扶犁犁田，犁樺翻開一頁頁春天的詩行；他像個大將軍一樣穩穩地站在耙上，一圈圈耙田，把泥土耙松耙融；新犁開的泥土芳香飄在春天的氣息中，飛向了田野，一壟壟凝聚七彩春光，一浪浪翻滾陽光閃爍。父親收藏了一個冬季的種子，就等柳枝展綠時播種下田，各種種子只要灑進泥土裏焐著，一入泥土就是著了床，回了家，生根發芽。父親在半空一下下揮動著手，一粒粒飽滿的種子跳躍著焐進了深翻的泥土地裏。父親的這雙手，打過算盤，開開過拖拉機，開過東風平板貨車，也插過田，割過穀，扶過犁，打過耙，他的手和腳卻始終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因這這片土地上有他流過的辛勤汗水，有他播種的希望，有他插過的春柳，他深深地愛的腳下這片土地。

“吹面不寒楊柳風”，春來看柳，兒時與父親插柳情景歷歷在目，柳哨迴響在耳邊。父親離去經年，今得故鄉柳，柳色如煙，一排排已長成參天樹。

春生柳眼中，小港的岸邊，父親插的柳樹如煙，春柳飄灑在了明亮的水面上，水就一汪清，天就一片藍。

春生柳眼中，春天，願做一棵柳樹，傲然屹立於塵世，率性純真。像柳樹一樣謙和，歷經風雨，豁達從容，心有多寬，路有多長，謙虛隨和，行穩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