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 • 種田人／唐勝一

唐勝一

“春眠不覺曉”，溫暖的陽光輕柔地灑在窗戶上，給屋內染上一層金黃。二娘猛地從睡夢中驚醒，急切地翻身坐起，伸手用力推了推身旁還在酣睡的二爹，語氣中滿是焦急：“快起床，去放牛哪。”

二爹在睡夢中被這突如其來的推搡弄醒，他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眼皮還在不住地打架，嘴裏嘟囔著：“著麼急嘛，晚點放牛又沒關係。”

二娘一聽這話，瞬間提高了腔調，大聲吼道：“那乾脆這牛就不養了唄。”

二爹無奈地歎了口氣，反駁道：“我本來就這麼打算的，可你不同意，說大黃牛對我家耕田作出過大貢獻，你還說要讓它享享兩年福嘛。”

在這個寧靜的山寨裏，耕種水田一直以來都離不開牛的身影。長久以來，幾乎每戶人家都養著牛，對待自家的牛，那可是格外上心。平日裏精心照料，把牛養得膘肥體壯，只為了讓牛在耕田的時候有足夠的力氣，不耽誤農時。

然而近兩年，山寨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種糧大戶李剛添置了各種各樣的農機具，還發租給鄉親耕整田地種水稻。如今，耕田種水稻再也不用依靠牛和農民辛苦勞作了。人們只需悠閒地站在田頭，雙手背在身後，看著機械有條不紊地作業就行。瞧，耕田犁耙用的是耕整機，那寬大的犁頭輕鬆地翻起肥沃的泥土；插秧有專門的插秧機，一行行嫩綠的秧苗被整齊地插進田裏；噴灑農藥滅蟲害時，小型飛行器在田間低空飛過，細密的藥水均勻地灑下；收割稻穀時，收割機發出轟鳴聲，眨眼間就將金黃的稻穗收入囊中；要是遇上雨天，穀子沒太陽晾曬，還有烘乾機派上用場。

這一天，二爹牽著大黃牛，緩緩走在蜿蜒的山道上放養。一路上，二爹嘴裏不停地嘀咕著：“大黃啊，你現在可真是享福呢，我還得天天牽著你出來吃草。唉，養你這麼一頭牛，啥活都幹不了，真是不划算。”

大黃牛似乎聽懂了二爹的抱怨，它抬起頭，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瞪著二爹，原本咀嚼草料的嘴巴也停了下來，仿佛對二爹的這番話十分不滿。過了一會兒，大黃牛突然撒起歡來，它奔跑著、跳躍著，仿佛在向二爹訴說：“我享受也是應該的嘛，以前幫你耕田，你用竹枝條不斷地抽打我，我也從未反抗啊。這麼多年，我可是一直無怨無悔地出著力呢。”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二爹和二娘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又開始商量起大黃牛的去留問題。

“賣賣賣，賣掉就一了百了。”二爹率先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決絕。

二娘接過話茬：“我也決定賣了，但我實在不忍心把它賣給屠夫。我想著，要是能賣給農戶人家繼續養著耕田就好了，哪怕價格便宜點也行。”

二爹忍不住數落二娘：“你呀，沒出過門，也沒見過世面。你看看現在，還有哪家是不用機械耕田種地，還靠著耕牛代勞的？”

二娘的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可我對大黃有感情呢，一想到把它賣掉後可能會被宰殺，我的眼淚就止不住。”

二爹無奈地搖搖頭：“那你就自己養著大黃吧，反正我是不會再天天牽著它出去放養了。”

終於，到了鄉鎮的趕集日。集市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二爹牽著大黃牛走在前面，大黃牛邁著悠閒的步伐，絲毫不知道即將面臨的命運。二娘則默默地跟在後面，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時不時抬手抹一把眼淚。

然而，不管二娘如何傷心哭泣，二爹又懷著怎樣的心情，大黃牛最終還是被賣給了屠夫。

此後的日子裏，二爹不止一次地安慰二娘：“別老想著大黃了，沒有它，我家的田地不也都耕種得好好的麼？”

二娘微微抬起頭，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故作堅強地說：“科學越來越發達了，這也怪不得我們。別說大黃這樣的牲畜，耕田種地用不上了，就連我們這些普通種田人，在這新變化面前，也好像派不上用場了。就說我家這七八畝田地，其實有我一個人在家打理就足夠了，你呀，都快成了個閒人。”

“二娘啊，你這不是要攆我外出打工賺錢吧？”二爹試探地問道。二娘偏著腦袋，目光看向二爹：“你說呢？”

沒過五六天，二爹便收拾行囊，南下廣東去打工。可到了廣東，半個月過去了，二爹依舊沒有找到工作。此時的他，吃飯都成了大問題。無奈之下，二爹撥通了二娘的電話，聲音裏滿是疲憊和無奈：“別說我這一把年紀了找不到事做，好多年輕人都在那閑著沒事幹啊。我向別人打聽了，為啥會這樣呢？人家告訴我，現在的AI智能機器人可厲害了，啥活都能幹，搶了我們好多人的飯碗。你可能聽不明白，我這麼跟你講吧。就好比咱們農村的整耕機，搶了耕牛犁田的活，這些智能機器人啊，就搶了好多人的工作。”

二娘聽得明白，對著手機長長地歎息一聲說：“唉——，時代不同了，你要是實在找不到事做，就回來吧，咱倆一起做做家務，日子總能過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