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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18 | 台灣好報

羅浮木瓜帖/付令

羅浮木瓜帖/付令

付令

惠州城外的羅浮山,總讓我想起東坡先生拄杖踏過青苔的跫音。那年他自汴梁、定州、貶謫嶺南,官靴踏碎荔枝殼時,怕是不曾想到石縫裏的番木瓜,正以另一種姿態在等他。中原的棠棣早已零落成泥,唯有與《詩經》裏信物同名的“木瓜”在嶺南絕壁上,與他的命運悄然重疊。

瘴氣漫過東江,蘇軾在《荔枝歎》裏嘗出了南國的苦澀。他數著荔枝三百顆,卻數不清宦海浮沉幾度秋。汴京的海棠木瓜此時應當浸在青瓷冰鑒裏,玉色果肉裹著糖霜,供文人們吟詠“投我以木瓜”的雅意。而羅浮山的番木瓜卻在峭壁上舒展筋骨,把根系紮進岩石的裂縫,讓青灰色的表皮皴裂成焦墨山水。那些懸在空中的碩果像是隨手拋擲的泥丸,卻能在落地時長出新的筋骨——這草木從不屑於成為案頭清供,偏要在瘴癘之地活成一首野性的詩。

山民說這樹是女媧補天的碎屑所化,我卻在褶皺的樹皮間讀懂了另一種生命。番木瓜不似荔枝紅綃輕裹的嬌嫩,它把苦澀都煉成了筋骨。深褐色的枝幹寸寸龜裂,卻能在裂痕裏綻出新的碧芽;岩石的棱角割破根脈,反而讓氣根在裂縫裏織成蛛網。東坡先生望著這倔強的生靈,是否也想起了自己墨蹟未乾的《寒食帖》?那些在黃州揮毫的墨痕,不正像番木瓜的根系,在困厄處生出新的脈絡?而北方的海棠木瓜仍在深宮裏被蜜漬三蒸,將酸澀凝成冰魄,如同汴京文人們困在格律中的詩心。

嶺南的雨季來時,番木瓜葉掌托起漫天星斗。我常想九百年前的那個夏夜,蘇軾是否也曾在這樣的樹下聽雨。汴梁的海棠正被侍女卷起湘簾細細端詳,花瓣飄落在李易安的酒盞裏,化作“綠肥紅瘦”的婉約。而羅浮山的木瓜樹卻在暴雨中舒展筋骨,讓雨水順著皴裂的樹皮灌入石縫,把苦難釀成蜜漿。簷角鐵馬叮咚時,他或許忽然參透了番木瓜的玄機——不是要掙脫石頭的禁錮,而是要讓石頭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就像他在《記承天寺夜遊》裏寫月光如水,此刻的羅浮山石也成了滋養生命的沃土。

而今我撫摸山間古樹,樹皮上的瘢痕與宋碑的裂痕漸漸重疊。汴京的海棠木瓜早已湮滅在靖康的烽煙裏,唯有嶺南的番木瓜仍在絕壁上懸掛青玉般的果實。原來草木與人都在光陰裏修行:一種把酸楚凝成冰晶,在琉璃盞中等待知音叩響;一種將苦澀化作甘霖,讓每個裂痕都成為新生的契機。當嶺南的熏風再次翻動《蘇文忠公全集》,羅浮山的木瓜正把種子彈向更遠的崖壁。那些被貶謫的歲月,終究在某個晨霧繚繞的刹那,結成了青玉般的果實,讓後來者在仰望時,忽然懂得:真正的風骨,不是玉堂金馬前的孤芳自賞,而是與頑石相擁時的溫柔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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