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花事箋／李光明

李光明

我家在江南鄉下，曾有幾畝菜園。

春日來臨，留在地裏的青菜拔節生長，抽出嫩綠的菜苔。不消多日，整片田地便化作金色的海洋。

熱烈的春光裏，油菜花田美得令人沉醉。金燦燦的花海隨風輕舞，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清香與花蜜的甜味，整個家都浸潤在這馥鬱的芬芳裏。春天美得像一幅水彩畫，而我家的油菜花田就是其中最動人的一筆。

清晨推門，常能瞧見小狗在花田間嬉戲。每逢週末最是熱鬧，城裏來的年輕父母們身著鮮亮的防風衣，帶著孩子們在花海中徜徉。有的孩子脖頸上掛著昆蟲觀察盒，有的在田埂奔跑，驚起蜂飛蝶舞。偶爾父母也會用小網兜捕捉幾只蝴蝶，為孩子們講述一下大自然的奧秘。小朋友們在父母耐心的講解之下，他們從不解到驚喜，面露喜悅，原來田野也是一座巨大的露天課堂。

春日的生機是油菜花賦予的，花海在春風中肆意地搖曳。明亮的嫩黃交織著翠綠，宛如春天打翻的調色盤。藍天上白雲悠悠，變幻變種形態。遠處蔥郁的森林與眼前的花海相映成趣，蜿蜒的小徑旁溪水潺潺。這景象讓人不禁想起黃公紹筆下《望江南》“油菜花間蝴蝶舞”的意境。我在這美不勝收的江南，白牆黛瓦的村落外，這片金色花海美得恍若仙境。

因我家菜地廣闊，母親常請村裏勤快的阿婆來幫忙。天光微亮時，清晨的露珠還掛在花瓣上，她們佝僂的身影已出現在田間。有的阿婆頭戴藍布頭巾，腰系碎花圍裙。她們在菜園裏幹活，鋤草種菜，阿婆們是一把好手，她們有時也與我的父母交流種菜的心得。她們揮舞鋤頭的姿態，像她們年輕時那樣依舊矯健，在晨曦裏劃出銀亮的弧線。

後來我帶女兒去博物館看梵高的《向日葵》，我們席地坐在向日葵的花海中。那一刻，我驀然想起那些在我們家油菜花海中勞作的阿婆們。她們慈祥友善，充滿愛意，皺紋裏嵌著細碎的油菜花粉。她們定格在我的青年時的春天裏，成了我記憶中最動人的畫面。那時，金黃的油菜花海襯著她們深藍的衣襟，比任何名畫都鮮活動人。

油菜花謝後，便是收穫時節。五更天裏，人們忙著採收菜籽的身影最動人。日後榨出的菜籽油清香撲鼻，這份質樸的勞作溫暖了整個四季。當然，父母也留了一些菜籽，它們成為了下一年油菜花的種子。這些種子裏，藏滿了春天金色的花海，還有我們家的幸福與甜蜜。

江南的春，總將最絢麗的色彩藏在平凡的日常裏。當最後一朵菜花化作油香，那些金色的記憶依然在心底閃爍，如同永不褪色的老照片，珍藏著土地最溫柔的饋贈。

如今每見油菜花，總會想起在江南鄉下的那些日子，曾有過大片大片的金色油菜花海，幸福的滋味便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