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榨街暮色／付令

付令

當城市霓虹開始閃爍時，我的心靈卻向著另一個方向遷徙。作為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最隱秘的歡愉竟是下班後鑽進菜市場的煙火裏。在這個喧囂的世界裏，油榨街的菜市仿佛是心靈的避風港，用它的市聲、氣味和人情，輕輕托住我疲憊的靈魂。

油榨街的得名要追溯到明清時期。相傳古時此地油菜花遍地，榨油作坊林立。歲月流轉，油榨街已從昔日的城外么店子蛻變成為一條熱鬧非凡的集市街。黃昏降臨，夕照給路面鍍上蜜色，空氣中便會泛起某種古老的溫暖。我總在此時踏上油榨街邊的斜坡，讓皮鞋跟敲擊路面的聲響，成為進入另一個時空的密碼。

緩緩上坡，不經意間，一條隱匿於繁華之中的小路——冶金路便突然顯現。這條誕生於大煉鋼鐵年代的小街巷，獨享一份鬧中取靜的安寧，卻又在靜謐中蘊藏著生活的熱鬧與活力。如今鋼鐵廠的汽笛聲已化作補鍋匠的叮噹。路兩旁，老師傅們組成了一支奇特的交響樂團：修表匠的鑷子閃著銀光，配鑰匙機吐著銅屑雪花，縫補阿姨的頂針在陽光下劃出弧線。最動人的是巷口的改衣鋪，老裁縫總要先扶三次老花鏡才下針，那慎重勁兒仿佛在修補的不是褲腳，而是某個人的體面。

那天，我來改褲長，店主老爺子捏著卷尺突然笑了：“後生也愛逛菜市啊？”我點頭時，他眼角的皺紋裏突然跳出年輕時的神采。五塊錢的扡邊活計，他做得像在完成藝術品。對面雜貨鋪的老伯插話：“現在人懂得菜市好的不多了”，這話讓我心頭一暖，像是接到了某種隱秘的傳承。我連忙又買了些草酸和刷子，九元。我說能賺錢嗎，老伯笑著說也就塊把錢的利潤。

繼續前行，空氣中開始彌漫著各種誘人的香氣。苗藥攤與拔罐服務，為人們的健康保駕護航；番茄在竹筐裏壘成紅瑪瑙塔；新剝的蒜頭還沾著泥腥味的倔強；綠油油的蔥蒜，生機勃勃，仿佛在訴說著大地的豐饒與恩賜。不遠處，熱氣騰騰的包子、饅頭、花卷剛從蒸籠中取出，散發著誘人的面香；烤鴨店的玻璃櫥窗永遠演著油珠跳水比賽，而隔壁現炒的辣子雞則囂張地噴濺著星火。最妙的是岔路口的醪糟攤，老闆娘總用長柄勺在缸裏劃著同心圓，那漣漪的甜香能讓最匆忙的路人駐足。

再往深處走，火鍋食材琳琅滿目，毛肚、牛筋、耗兒魚，每一樣都讓人垂涎三尺；而另一邊，鹵豆幹、糖蒜等小吃，則是另一種風味的享受。炒瓜子、花生、蘭花豆的香脆，與酒麴、辣椒醬、醪糟的醇厚，在浮動的空氣中分外生動。每當這時，我總忍不住多買些黃豆面和醪糟，偶爾還會被熱情的攤主打趣：“多買點嘛，不夠吃咋辦？”這份輕鬆愉快的互動，讓菜市場之旅充滿了樂趣。

在這裏，五塊錢能買到的不僅是褲腳的新邊距，更是手藝人對光陰的敬畏；一塊錢的利潤裏，藏著真實的經濟學。每次離開時，手裏提著沉甸甸的購物袋，心中卻是一片輕鬆與愉悅。菜市場，這個看似平凡的地方，卻是我心中最溫暖的港灣，是我下班後最愛去的地方。在這裏，我聽到了市井的喧囂，看到了人們的笑臉，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小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