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宗臣故居／夏俊山

夏俊山

宗臣的《報劉一丈書》曾經是中學課文，這幾天中考，我有空閒，忽然想起宗臣是江蘇興化人。我應該去看看宗臣故居。

下午4點（6月15日），我騎上電瓶車，來到儒學廣場邊的“中原才子坊”，想先拍幾張照片。我等待著機會。雲層變幻，忽然間露出一片藍天，西斜的太陽趁機灑下萬道光芒，中原才子坊上的金字熠熠生輝。抬頭看，牌坊一面寫著”中原才子“，另一面寫著“父子科第“。“中原才子“就是宗臣。“父子科第“指宗臣和父親宗周，二人都在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宗周系嘉靖十年（1531）辛卯科經魁；宗臣為嘉靖二十九年（1550）庚戌科進士。

宗臣，字子相，號方城，系南宋抗金名將宗澤的後裔，1525年生於興化，16歲中秀才，26歲中進士，1560年去世。他雖然只活了36歲，但是，他的另一種“生命”——文學生命，精神生命並沒有終結。他的著作《宗子相集》15捲入《四庫全書》；他的名篇《報劉一丈書》入選建國後的高中語文教材。他還是“嘉靖七子”（又稱“後七子”）之一，在文學史上佔有一席之地。這樣一位“中原才子”，他的故居大概跟鄭板橋故居差不多吧？

鄭板橋44歲中進士，故居在中原才子坊東邊的板橋路，宗臣故居在中原才子坊西邊，西門大街侯家垛46號。手機查閱資料，微友張培元、張從義《興化西門記憶》記載：“大門朝東的宗臣故居是一座由門樓、大廳、正廳、花廳、照廳、蝴蝶廳等前後三進，以及與之配套的輔助用房以及戲樓、花園、甬道組成的府第建築群。”“進入門樓內，向西為一長約60米的甬道，甬道南側原有馬廄。宗臣在其不朽名篇《報劉一丈書》一文中所述即以此馬廄為藍本。由此甬道西行，第5道門（北側為戲樓）兩側立有雕花石鼓一對。進入庭院，其北為帶有卷棚式廊簷的高大軒敞的大廳。廳內懸有“忠簡堂”金字匾額，意在紀念宗氏先祖宋代抗金英雄宗澤（字汝霖、諡號忠簡）……整個宗府建築群為五廳三花園，占地近5000平方米。“讀到這裡，直覺告訴我：宗臣故居應該比鄭板橋故居更氣派。

鄭板橋一生最高的官職只是在山東當過縣令，屬於地方官。宗臣中進士後，授刑部主事，後調任吏部考功司，系朝廷（中央）官員。在地方任職，當過福建按察司副使，提督學政，職位高於縣令。宗臣的文學成就也高於鄭板橋……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宗臣故居的大門前。

抬頭看左右，一個人影也沒有。前方，太陽正在鄉下滑落，淡淡的暮色中，宗臣故居坐西朝東，寂然無聲，與我默然相對。

細看，這是一棟兩層小樓，青磚砌就的牆體，中間留著門洞，門洞上方，有風雨侵蝕留下的痕跡，門洞南側，一上一下兩塊牌子。上面的白色金屬牌子上有“文物安全直接責任人公告公示”等文字。下方是黑色大理石牌子，上面有八行金字，系宗臣故居“簡介”。門洞北側，同樣是一上一下兩塊牌子。上面的牌子紅底白字，標明“興化縣文物保護單位”。落款為1986年10月興化縣人民政府公佈，興化縣人民政府公佈立。下方黑色大理石牌子。上書““興化縣文物保護單位”。落款為“2018年6月立“。中間，我稱之為”門洞“，因為沒有木質大門，只有鐵柵欄，朝裡看，有幾根瘋長的樹枝條，在風中輕輕搖曳，似乎在低語著過往的繁華。下方，停放著一輛電瓶車，好像在靜靜地記錄著時代的變遷。

雖說“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但眼前的景象，讓我很難現想像：這就是中原才子宗臣占地達5000平米，有著五廳三花園的府第嗎？這就是宗臣與李攀龍、王世貞等“後七子”談詩論文，雅集的場所嗎？這就是宗臣寫下傳世佳作，或許還吟哦 “秋風天外聲，明月江中影。幽人把桂枝，露下衣裳冷”的詩句的故居嗎？沒有人回答我，只有西下的夕陽，漸濃的暮色，在給宗臣故居塗抹著不斷變化的色彩。

宗臣其人，堪稱明代文壇的一股清流。《明史》記載他“才高氣銳”，不願同流合污。《報劉一丈書》是他寫給父親摯友劉介（號墀石）的回信，信中描繪的那幅官場現形記——趨炎附勢者”日夕策馬候權者之門”，守門人”故不入”，得見後”匍匐階下”——正是他拒絕迎合的黑暗現實。這封信不僅因其揭露嚴嵩父子專權時期的官場腐敗而具有歷史價值，更因文字間流淌的浩然正氣成為文學經典。宗臣故居，無疑是這一精神氣節最為生動的物質載體，可惜現實中的宗臣故居年久失修，破敗得出乎我的意料。它與鄭板橋故居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仿佛是被時光遺忘的一片荒地，沒人知道它往昔的輝煌與今日的落寞與蒼涼。

法國哲學家本雅明有言：“歷史的天使被風暴吹向未來，而他的臉卻朝向過去。”宗臣故居，這座明代建築群殘存的二層小樓，默然立在暮色中，以它獨有的方式，靜靜地記錄著時代的變遷，成為了連接過去與現在的一座橋樑，讓每一個踏入其中的人，都不禁從內心深處追問：這些承載著中華文脈的名人故居，究竟該由誰來守護？又該如何在時代變遷中延續其精神血脈？畢竟，宗臣的文脈不僅是個人精神的投射，更是整個明代士人階層的文化鏡像。守護好這份文脈，就是守護一個民族延續不滅的文明火種啊。

暮色中，宗臣故居像一塊磁石擱在西門大街的一角，我感到自己已經無法擺脫它巨大的吸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