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誤會的通透與豁達／夏俊山

夏俊山

前日，我給兒子發去一條微信，講了自己的兩點想法：一是自立精神很重要。據說有些西方國家，孩子18周歲以後就要獨立，父母就會很少照顧他們。二是我對死亡的看法。毛澤東在《為人民服務》一文中講：“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這是大實話，但是。我覺得“意義不同”是活人的事，無關死者。 我贊同瓊瑤的“死亡觀”。

兩個話題，一是“生”，即如何活著；二是“死”，即如何對待死亡。這實際上是人生最重要的話題。我希望下一代具有自立自強的精神。身教重於言教，父母是孩子的榜樣。父母的自立自強會潛移默化影響孩子。父母在工作中勤奮進取、在生活中樂觀面對困難，孩子會在耳濡目染中形成積極的價值觀。反之，父母凡事依賴他人，孩子可能也會養成懶惰、缺乏擔當的性格。生活中難免遭遇挫折、困境，嬌生慣養的孩子適應能力會很差。回顧自己70年的人生，總覺得中學時代有句話對我的教育，比所有的學科知識都重要。這句話是毛澤東講的，原話是“我贊成這樣的口號，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中學畢業，我回到生產隊幹農活。酷暑天氣，挑糞、挑渣、挑泥，汗水從早到晚沒斷過，多數人赤膊，省的上衣被扁擔磨壞，褲頭汗濕了又幹，抖一下就有細微的鹽粒往下掉——這才是真正的“汗水的結晶”！只是考試分數高有什麼用？生活無情，有時並不需要你的考分，只需要你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髒，否則幹不了農活，只能成為大家眼中的“懶漢二流子”！

天氣不會按照人的意願，環境也一樣。一個人很聰明，考試分數高，但好吃懶做，怕苦畏難，非智力因素不行，是不會成為人才的。日日行不怕千萬裡，常常做不怕千萬事。從某種意義上講，非智力因素甚至更重要。因此，我給兒子的微信講了自立精神。當然，同樣重要的還有“自律”。“自律者出眾，努力者出圈，懶散者出局”，這是毋庸置疑的。思維總是指向“生活品質”，不是指向“生命品質”，再聰明的人也不會有發展。

有人從不涉及“死亡”的話題，好像不談，死亡就不來臨。古人講“死生有命”，說明人能活多久，跟談不談“死亡”沒有一毫關係。丁廣鳴老師跟我一起在興化教書時，我倆經常談到死亡的話題。“人的終點是死亡，沒有人能改變；人能改變的只能是對死亡的看法”，這是我倆的共識。我在海安白龍寺採訪時，法師是我在南莫中學執教時的學生，他勸我信佛，信佛的第一個好處就是不會畏懼死亡。佛教稱死亡為“往生”，也就是到新的地方生活，有必要畏懼嗎？唐寅詩曰：“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換一個地方生活，就當去旅遊，唐寅的豁達可見一斑。基督徒稱死亡為“永生”——死亡並非生命終結，而是轉向另一種形態：亡者將會復活，在天主和聖人們中間共度永恆的歡聚時光。

基督徒對待死亡比佛教徒更樂觀。我不是教徒，從小受無神論及唯物主義教育，自認為對死亡的認識比較客觀。莊子說生死不過是氣的聚散，如四季之更替。我到覺得，從基因的角度看，一條魚，一隻蚊子，一個人，只是不同基因的存在形式。對大自然而言，魚，蚊子，人，其死亡都不過是形式轉化罷了，猶如水變成冰，或者是冰變成水，有些所謂的“意義”都是人自己賦予的。能看穿生死的是莊子。老婆死了，莊子鼓盆而歌，驚世駭俗之舉，數千年後還有人在探討、研究其思想。

我不會學莊子，但我贊同陶潛的觀點：“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簡言之，一切順其自然。須知，芸芸眾生，都是“向死而生”。“正局副局，同樣結局”，醫生的努力無非是讓人在去火化的路上，腳步慢一些，不要插隊，而火化爐前，可能有人遲到，但不會有人缺席。我贊同瓊瑤女士對待死亡的態度。有了絕症，我不需要救治，與其痛苦地多活一年半載，還不如愉快地早點兒上路。有一天，我走了，骨灰不需要保留——如果要悼念，看看我留下的文字，比看存放的骨灰更衛生，更有意義。

思考生與死，我覺得自己有上述想法，應該是活得通透，活得豁達。我希望讀者不要誤會，以為我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或者體檢查出了什麼毛病。可以說，我幹的都是自己感興趣的事，活得很開心。拍照、碼字，製作視頻……我覺得樂趣多得很。我的身體也還好，騎車3小時到海安不累——這要感謝當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教育，感謝中學畢業後生產隊的強體力勞動；我可以跟高三學生一樣，1小時完成一篇文章，自信比他們寫得長，寫得好——這說明我的大腦還有創造力……

讓我遺憾的是兒子、兒媳誤解了我的想法。兒子把我的短信轉給兒媳看了。我自以為人到古稀之年，是活明白了，活得通透，活得豁達。晚輩不理解。特別是兒媳，針對我的“自立”“不依賴”觀點，問老伴兒：“爸是反對你帶孫子？不願意給晚輩錢？”針對我談論死亡，她表示：會盡兒女的責任（盡孝道）……

我說什麼好呢？告訴他們：自立自強是每個人都應該具備的一種精神。千萬不要具體化為生活中的瑣事。何況你們從未要我們給錢，你們每個月都給我老伴兒發錢。老伴兒每月退休金萬元，她哪裡花得了？至於談論死亡，我只是表示一種對生命的達觀，跟子女是否孝順沒有任何關係。

還是用一首新格律詩記一記“心跡“吧：

人生無非生與死，兩大話題自思量。
滄海橫流須獨立，昆侖高聳靠自強。
三杯好茶消塊壘，一枕清風入蒼茫。
莫於蝸角爭高低，天地為廬日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