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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03 | 台灣好報

苦瓜之味/賀源

苦瓜之味/賀源

賀源

母親炒的苦瓜雞蛋,向來是極好的。

苦瓜是自家園子裏種的。母親種苦瓜很有一手,不施肥,不打藥,只澆些淘米水,那藤蔓便爬滿了竹架。夏日裏,綠葉間垂著一條條青翠的苦瓜,表皮上凸起一粒粒疙瘩,在陽光下泛著微光。母親說:“苦瓜要趁嫩摘,老了便苦得不能入口。”她摘苦瓜時,總要用指甲輕輕掐一下瓜蒂,掐得動的才要。

摘回的苦瓜,母親必先對半剖開,用銅勺刮去內裏的白瓤。這工作極需耐心,刮得太狠,苦味雖減,卻也失了本真;刮得太淺,又苦得難以下咽。母親的手法恰到好處,既去了大半苦味,又留得三分本色。刮淨的苦瓜切成薄片,撒上鹽,用手揉搓片刻,再浸在清水中。母親說:“這樣苦味就去得更乾淨些。”

炒苦瓜時,母親不用葷油,專揀新榨的菜籽油。油熱後,先下幾粒豆豉爆香,再放入拍碎的蒜瓣。待蒜香四溢時,才將瀝幹的苦瓜片傾入鍋中。這時火候最要緊,須得中火慢炒。母親執鏟的手極穩,苦瓜片在鍋中翻動,卻不曾有一片焦糊。炒至七八分熟時,將打散的雞蛋液淋在苦瓜上,待蛋液稍凝,再用鏟子輕輕劃散。臨起鍋時,撒一把蔥花,便盛入盤中。

這苦瓜炒雞蛋極有講究:苦瓜不可太生,生則苦澀;亦不可太熟,熟則軟爛。雞蛋要嫩,但又不能太稀。母親的手藝恰到好處,苦瓜微苦中帶著清甜,雞蛋嫩滑中透著香氣。那味道,仿佛將整個夏日的陽光都收在了一盤菜裏。

幼時家貧,葷腥難得上桌,這苦瓜炒雞蛋便成了下飯的佳餚。我每每狼吞虎嚥,母親卻只夾一兩筷,便停箸看我吃。我問她為何不吃,她總說:“我在灶間嘗過味道了。”後來才知,她是省給我吃。

記得有一年酷暑,園中苦瓜遭了蟲害。母親仍日日去照料,但收成漸少。一日正午,我見她蹲在灶前,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走近看時,方知她手指被苦瓜藤上的刺紮了,正悄悄用針挑刺。我要去請郎中,她卻攔住我:“小刺兒,犯不著。”那天的苦瓜炒雞蛋,我吃得格外慢,每一口都要細細品味。

後來我進城工作,離家前夜,母親炒了一大碗苦瓜雞蛋。那晚的苦瓜切得比往常厚些,炒得也略老,但我吃得一滴不剩。離家後,曾在城中飯館點過苦瓜炒蛋,那苦瓜厚如銅錢,用豬油炒得油膩膩的,全無家中風味。

去年歸家,見母親頭髮已白了大半,腰也彎了。我要代她去摘苦瓜,她卻執意不肯。我只好跟在她身後,看她顫巍巍地踮起腳尖夠架上的苦瓜。她的動作已不如從前利索,有時夠上好一陣,才摘得一條。我想扶她,她卻擺手:“這架子上的藤,我摸了幾十年,熟得很。”

晚飯時,母親照例只夾一兩筷苦瓜。我給她碗裏撥了大半,她推讓不過,終於慢慢吃起來。她的牙已不太好了,吃得很慢,很仔細。忽然,她抬頭笑了笑:“今年的苦瓜,比往年的甜。”

我低頭扒飯,喉頭卻哽住了。母親哪里知道,我趁她午睡時,往菜裏加了一勺糖。

而今每吃苦瓜,便想起母親在園中摘瓜的背影。那苦瓜之味,原是浸透了母親一生的辛勞與愛憐。世上的珍饈美味何其多也,但再貴的肴饌,又怎能比得上母親那雙生滿老繭的手所調理出的滋味呢?

人生百味,至味無他,唯清歡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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