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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9 | 台灣好報

街角的綠房子/賀源

街角的綠房子/賀源

賀源

街角王大爺的報刊亭,是塊最醒目的綠。鐵皮屋頂刷著孔雀綠,顏色有點舊了,被太陽曬得暖暖的時候,能聞見淡淡的油漆味兒,像塊裹著糖紙的薄荷糖。他玻璃櫃檯上總擺著兩排薄荷糖。誰買雜誌時要是多摸了一顆,他就從老花鏡上頭瞅你:“小子,糖吃多了長蟲牙。”可下回再來,糖罐子裏的糖准又堆得冒了尖兒,上面還壓著塊綠格子布。

春天的柳絮往綠鐵皮牆上撲,王大爺用竹竿挑塊綠塑膠布擋在窗口。我蹲在櫃檯前數硬幣,想買新出的《童話大王》。一枚五分的滾到他腳邊,他彎腰去撿,後腰露出洗得發白的汗衫領口——不知啥時候蹭上了一小塊牆皮的綠。“還差兩毛。”他用指甲蓋“當當”敲兩下玻璃,忽然從抽屜裏摸出本舊雜誌:“先拿去看,鄭淵潔昨兒廣播裏說了,愛看書的孩子不騙人。”雜誌封面卷了角,卻用綠牛皮紙包得整整齊齊,王大爺說這叫“給故事穿件外衣”。

夏天的傍晚,綠報亭像塊冰鎮西瓜。穿跨欄背心的李老師來取《書法報》,總愛把硬幣在玻璃上“唰”地推成條弧線;紮馬尾的曉燕捧著《萌芽》,拿鉛筆在扉頁畫笑臉;送水的老張扛著水桶路過,非買本《知音》墊摩托座。有回下暴雨,我躲在綠屋簷下,看見王大爺把唯一一件綠雨衣披在盲眼的張奶奶身上,自己淋著雨給她念《老年週報》。讀到降壓偏方,倆人頭挨著頭,花白頭髮和濕漉漉的綠鐵皮牆,在雨裏成了一幅畫。

梅雨季,綠玻璃櫃總蒙層水汽。我中考前在亭子裏借光復習,王大爺把綠罩臺燈往我這邊挪挪,自己坐小馬紮上看《戲曲天地》。忽然停電了,他摸出蠟燭點上,火苗在雜誌封面上跳舞:“我閨女當年也愛熬夜看書,後來在郵局上班,總說要給我裝個亮堂燈。”蠟燭油滴在他打補丁的袖口上,我才瞧見他毛衣領口磨出的毛邊裏,還沾著點綠油漆。後來我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跑去,報亭已經換上綠瑩瑩的LED燈,可王大爺戴著助聽器,沒聽清我喊的那聲“考上了”。

最揪心是那年冬天,一個穿校服的小姑娘天天放學來,盯著櫃裏一個裹綠綢布的萬花筒看。王大爺說,她弟弟眼睛不好,就喜歡看綠色的東西。後來小姑娘的爸爸工地出事,她好幾天沒露面。直到有天傍晚,她媽媽沖進來說:“大爺,娃說萬花筒要是沒賣,就給她留著。”王大爺背過身去,從櫃底摸出個木盒:“早給她包好了,邊角都墊了棉花。”我看見他偷偷抹了把眼睛。櫃子上那個綠皮馬蹄錶“滴答滴答”走著,像在數日子。

拆遷通知貼上綠鐵皮牆那天,太陽把紅紙照得刺眼。王大爺正打包雜誌,每本都用綠牛皮紙包好,寫上“某某小學圖書館收”。一個戴紅領巾的小男孩來買冰棍,看見空了一半的櫃檯,“哇”地哭了:“爺爺,以後去哪兒買《奧特曼》?”王大爺從兜裏掏出個綠漆鐵皮青蛙:“去學校門口書店,跟老闆說要最新的。”青蛙在櫃檯上蹦跳,“啪嗒”撞響了掛在門邊的銅鈴鐺——那鈴鐺系著根綠綢帶,是他閨女小時候最喜歡的。

再路過街角,那綠房子已經沒了,原地豎起塊大看板。我彎腰撿起塊生銹的綠鐵皮,上面還留著王大爺用白油漆寫的“雜誌代訂”,筆劃間沾著幾片幹薄荷葉。現在每次去書店,總想起王大爺教我包書皮的樣子。他說每本書都該有件外衣,就像每個故事都該有個暖和的家。

今晚收拾書架,翻出本1997年的《少年文藝》,樓下收廢品的鈴鐺聲,撞碎在記憶裏的綠色小房子上。路燈下,女孩刷著手機走過報刊亭舊址,那裏只剩自動販賣機的冷光。攥著磨破的舊雜誌,忽然想起王大爺常說“新故事老故事,都得有個安生的地兒呀!”可如今連這承載故事的綠角落,都被時代的風卷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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