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 悲/王原昌

王原昌
城市的喧嚣如永不停歇的潮水,王大爷的三轮车却像一叶逆流而上的小舟。车斗里堆叠的西瓜青翠欲滴,车把上垂着旧毛巾,随车身摇晃擦拭着他额头的汗珠。花甲之年的老人,皮肤刻满岁月与烈日留下的沟壑,双手粗糙如树根,指节间还沾着泥土的芬芳。
他揣着满心的期待,想把自家瓜田最甜的西瓜换成钞票,给山里的孩子凑新学期的书本费。那所小学的窗户漏风,课本翻得起了毛边。他的瓜,能让他们多读几页书,多认几个字——就像他年轻时没能读完的书本,想在孩子们身上续上。
命运总在尘埃里埋下猝不及防的石子。刚停在街角吆喝出沙哑的“卖瓜嘞——”,城管队员便如惊雷般拦住去路。“大爷,这儿不能摆摊,无证经营,罚款一千元。”队长的声音冷硬如铁。老人脸上皱纹一紧,像被风刀霜剑雕琢过的黄土高原。
王大爷喉头动了动,最终咽下话语,低头盯着沾满泥垢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早上摘瓜的泥土,眼前却浮现出山坳里总趴在窗边等他的二丫,那双渴望读书的眼睛像山涧清泉。他默默摘下草帽,花白头发在晚风里飘动,哑着嗓子开口:“同志,我……交。”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瓜叶,却让整条街陡然静了一瞬。
四周窃窃私语如蜂群嗡鸣:“一千块,他西瓜还没有卖,哪掏得出来?”
王大爷缓缓蹲下,从粗布包里掏出一沓小面额钞票——带着泥土气息,卷着瓜叶脉络,浸透凌晨四点的汗水与指甲缝的泥垢。他数钱的手指关节粗大,指腹老茧厚重,数得极慢,仿佛在抚摸自己种下的每一颗瓜籽。“这钱……是给山里娃娃买书本的。”他抬起头,沙哑却坚定,“我认罚,但我没做错啥。这些瓜,都是我自己种的,干干净净的。”
城管队长愣住了,盯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王大爷郑重递上钞票,接过罚单时,手指在纸边沿摩挲了一下,小心折好塞进兜里。他弯腰收拾散落的瓜,动作缓慢却倔强。三轮车吱呀驶离,他想到指定区域把瓜卖完。
一个姑娘想塞水给他,他摆手拒绝:“省着给孩子们买本子吧。”姑娘眼眶发热,心里默念:连一瓶水都舍不得喝,却惦记着山里的孩子。
当日下午,城管局沸腾了。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媒体追问交罚款的老人。人们这才知晓,王大爷竟是隐于市井的善人:种瓜收入大半汇进深山小学账户,自己住在漏雨土屋啃咸菜。布鞋底磨穿用麻绳缝补,蚊帐破洞糊上报纸。他进城卖瓜,只为赶在开学前给孩子们添课外书。
被问及为何痛快交罚款,他憨厚一笑:“规矩就是规矩,咱不能坏了。只希望这罚单,能让更多人看见那些连本子都买不起的娃娃……”
然后他指了指即将售罄的几个小瓜,“这些,够给二丫买铅笔和书本了。”眼神望向远方,仿佛看见漏风教室里,孩子们捧新书发亮的眼睛。
黄昏时,王大爷又蹬着三轮车出城。车斗里零星几个瓜随颠簸摇晃,晚风送来一缕瓜香,混着他哼的荒腔走板的小调,在灯火渐起的城市边缘弥散成温柔的痕。远处路灯次第亮起,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照亮前路。
他想起山里的孩子们,此刻或许正趴在漏风窗边,借着煤油灯写作业。嘴角弯了弯,蹬车脚劲又添几分。心里默念着二丫的名字,想起她说以后想当老师,眼泪模糊了视线。
急促喇叭声传来,城管队长开车追了上来。王大爷刹住车,心猛地一沉。队长跳下车递来鼓囊囊的袋子:“这是局里同事凑的,给孩子们买书本。”王大爷愣住了,粗糙的手接过袋子时微微颤抖。队长声音温和了许多:“大爷,以后您有困难,随时找我们。”
王大爷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声朴实的“谢谢”。他重新蹬车前行,晚风卷起他褪色的衣角,也卷走了他眼角未干的泪痕。车轮声吱呀作响,仿佛在和他说:“再快些,再快些,孩子们等着呢……”
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渐行渐远,融进渐浓的夜色,却像一盏移动的灯,在城市的喧嚣里,亮出了最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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