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交加自行車/唐勝一

唐勝一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那輛“永久”牌自行車,是老丈人托人求來的緊俏指標。他枯瘦的手指撫過鋥亮的車梁,再三叮囑:“一輛好車,得像對待家人一樣的疼惜。”我連連點頭應著:“爸,您放心,我准保護得好好的。”
那輛“永久”於我,竟然真如新婚的妻子一般,白日裏形影相隨,夜裏也推到堂屋近旁,生怕沾了露水、落了厚塵。妻子見了真還有些吃醋呢,戳著車座嗔怪:“你出門三步都要騎車,難不成生這雙腳是當擺設?”我笑著逗她:“你眼紅就學啊。”她立刻攥住冰涼的車龍頭,語氣軟下來:“那你得教我。”
那時的鄉間土路,常因我的“永久” 來來往往而增添幾分熱鬧。車鈴“叮叮噹當”地滾過村頭曬穀場,鄉親們遠遠望見便喊:“勝一,這永久車可不好弄啊!”我聽得高興,腳踩踏板慢下來,胸脯挺得老高:“托老丈人的福,找領導要的指標呢!”每到人多的地方,我故意把車速放得極緩,讓那燙金的“永久”二字在陽光下亮得晃眼;待到了空蕩蕩的田埂邊,便卯足了勁兒蹬車,車輪卷著塵土,像支離弦的箭,載著我滿心的歡喜往前飛。
這份愛,從不止於“名牌”二字的榮光,更在於它替我扛起了生活的重量。那時我還是個瘦骨嶙峋的年輕農民,肩挑背扛總比不上妻子,她能穩穩挑著120斤的擔子,我拼盡全力也只能扛住100斤。自從有了“永久”自行車,妻子挑著120斤前行時,我便能讓車後座馱起200斤的穀袋、薯筐或是肥料。車胎碾過田埂的紋路,車架微微震顫,卻從不含糊,穩穩當當地把收成運回家,也把我從力不從心的窘迫里拉了出來。
在田埂勞作的間隙,我總揣著自學的念想,盼著能跳出“農門”,不再日日面朝黃土。函授課本、新聞學書籍成了我的伴,而“永久”便是我通往知識的坐騎。我常騎著它去縣城:到書店尋新書,到圖書館泡閱覽室,那油墨書香混著車鈴的脆響,成了那段苦讀時光裏最清晰的印記。後來,我自學有成,筆桿子漸漸能掙得些體面,這份“軍功章”裏,半分該給苦讀的自己,半分該給這輛陪我穿越風雨的自行車。
學了新聞采寫專著,“永久”又成了我最可靠的採訪搭檔。山間小路狹窄崎嶇,車輪在碎石上顛簸,像在跳一支笨拙卻又執著的舞蹈,即便如此,也比步行省下了大半時間。新聞最講究時效,約好的採訪、突發的事件,耽誤一刻便成了舊聞。我常騎車40多裏去縣城郵局寄稿,爭分搶秒讓新聞稿件寄到編輯手裏。遇著重要稿件,我更是要踩著它往返160多裏去衡陽市的報社。山路上下起伏,蹬到腿酸得發抖,可一旦接到稿件刊發的消息,所有的疲憊都像被風吹散,只剩滿心的滾燙與欣慰。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究憑著自學當上了多家報社雜誌的特約記者和特約通訊員,成了土秀才,因此“洗腳進城”,坐進了機關辦公室,有了安穩的生計。進城那天,我沒坐客運汽車,依舊騎著那輛半舊的“永久”,車鏈偶爾發出“吱吱嘎嘎”的輕響,混著車鈴的“叮叮噹當”,倒像是哼唱著一首歡悅的歌曲,陪我駛向新生活。最初幾年,妻子還沒隨我進城,唯有這輛自行車,始終被我帶在身邊,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日日載我上下班。
可這份深厚的情誼裏,也藏著幾分“恨之入骨”的驚險。初學騎車時的小心翼翼漸漸被熟練沖淡,我開始恃技逞強,總愛把車速提得飛快。一次去鄰村採訪,路上堆著一堆細河沙,本可下車推行,我卻偏要加速沖過。誰知細沙打滑,車龍頭猛地左搖右晃,像失控的陀螺,下一秒便連人帶車栽進了青苗水田裏。等我滿身泥水地爬起來,才聽見路人懷裏的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小臉緊緊埋進母親肩頭,倒讓我又羞又怕。
還有一次從市里送稿返程,行至峴山寺時,天忽然下起了太陽雨。我不願耽誤時間,冒雨猛蹬,可黃泥路遇水更滑溜,加之車速又快,車龍頭瞬間失控,我連人帶車直接沖進了武水河。萬幸水不深,沒釀成大禍,可渾身的傷痛難忍,我咬著牙把自行車扛上岸,最終還是攔了輛順路的手扶拖拉機,才狼狽地回了家。更有一次,因車速太快撞倒了路人,人倒無礙,卻把人家新買的名牌西裝扯得稀爛,只得按購衣票據照價賠償,心疼得我好幾天睡不著。
如今再想起那輛“永久”,愛與恨早已纏纏繞繞,釀成了生命裏最難忘的滋味。它曾是我的坐騎、搭檔,更是我的戰友,陪我扛過生活的重負,載我駛向夢想的遠方;那些驚險的意外,雖讓我怨過、恨過,卻也教會我沉穩與敬畏。
歲月流轉,那輛“永久”自行車早已不知蹤跡,可它碾過的塵土、承載的重量、見證的歡喜與驚險,都深深烙在了時光裏。它不僅是一輛自行車,更是我青春歲月裏最忠實的注腳,是那段艱苦奮鬥時光裏,最滾燙、最鮮活的印記,且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每一段前行的路,都離不開陪伴與堅守,也容不得半點輕慢與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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