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 雪/賀源

賀源
起先並不知道下雪了。只是覺得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比往常要明亮些,仿佛是誰用極淡的墨,在宣紙上輕輕地、反復地渲染過。屋裏暖氣開得足,靜得很,只聽得見自己翻書頁的沙沙聲。然而,一種極細微、極輕柔的聲響,不知何時,竟穿透了這滿室的寂靜,悄悄地擠了進來。那聲音,若有若無,像是春蠶在齧食桑葉,又像是誰家的母親,在枕邊對著嬰孩,哼著一支無字的、綿長的眠歌。
我放下書,走到窗前。
果然是下雪了。不是什麼鵝毛大雪,只是細細的、密密的雪糝,被風裹挾著,斜斜地落下來。它們撞在玻璃上,並不立刻融化,而是凝成極小的冰晶,發出那種“簌簌”的、宛如私語的聲音。路燈的光,給這漫天的飛絮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色,它們就在這光暈裏忙碌地、歡快地飛舞著,像一群趕赴盛大集會的、不知疲倦的精靈。
這“簌簌”的聲響,忽然便將我的記憶,拉回到了許多年前,故鄉那座老宅院裏。那樣的雪夜,祖母是不點電燈的,她嫌那光太“愣”,太“賊”,照得人心慌。她只點一盞古舊的油燈,燈焰如豆,在玻璃罩子裏安詳地跳動著,將我們倆的影子,長長地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屋外,是風穿過枯枝的“嗚嗚”聲,是積雪壓斷竹梢那一聲清脆的“哢嚓”響。而雪落在院子裏的聲音,與此刻聽到的,又是不同的。那是更厚實、更柔軟的“噗噗”聲,一層又一層,不疾不徐,仿佛一位耐心的匠人,正用他潔白無瑕的料子,細細地裱糊著這紛擾的人間。
“雪啊,是在說話哩。”祖母會停下手裏撚著的麻線,側耳聽一會兒,慢悠悠地說。
“它說些什麼呢?”我總要纏著她問。
“說的都是好話。”她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像兩朵秋日的菊花。“它落在麥苗上,說的是‘睡吧,睡吧,蓋著這床厚被,來年好有勁返青’;落在屋簷上,說的是‘靜些,靜些,讓勞累了一年的人們,睡個安穩覺’。”
我那時自然是不全懂的。只覺得這說法有趣,便也屏息凝神地聽,仿佛真能從那一派混沌的聲響裏,分辨出雪對萬物不同的叮嚀。現在想來,祖母聽的哪里是雪,她聽的,是歲月,是生活,是她對這蒼茫人世最樸素、最溫柔的慈悲。
許多年後,我讀到一些詩句,如白居易的“已訝衾枕冷,複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或是劉長卿的“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總覺得分外地親切。那詩裏的意境,那聲音裏的寒與暖,竟與我在老宅院裏感受到的,一般無二。原來千百年來,這雪落下的聲音,從未變過,它聽在不同心境的人的耳中,便成了不同的詩。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緊了些。那“簌簌”聲,漸漸連成一片,成了“沙沙”的、潮水一般的聲響,將窗外的一切輪廓都溫柔地抹去了。世界仿佛被這無邊無際的白與無休無止的聲息,簡化為最初的原點。一切的塵囂,一切的紛雜,似乎都被這厚積的雪、這綿長的聲音給吸收、消解了。心裏那份莫名的焦躁,也不知在何時,被熨帖得平平整整。
我仍舊回到書桌前,卻不再看書了。只將燈撚得暗些,雙手捧著一杯漸溫的茶,就這麼靜靜地、出神地聽著。聽它落在窗臺的輕聲叩問,聽它拂過樹枝的溫柔撫慰,聽它覆蓋大地的深沉歎息。
這一夜,我不再思想,只做一個虔誠的聽雪的人。
最新生活新聞
-
-
彰化農產嘉年華23日登場 3000份鮮果禮袋免費送
(46 分鐘前) -
魔術師入校演講偷渡網紅直播 盧秀燕:2人永不錄用
(52 分鐘前) -
長庚推全台首本拔河健康手冊 揭密超商吃出比賽力
(53 分鐘前) -
立委憂中國有毒遊戲沙入校園 教育部:目前沒有
(54 分鐘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