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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4 | 台灣好報

窗內窗外/賀源

窗內窗外/賀源

賀源

窗,是一幅有邊框的畫,也是一道無聲的界限。

我書房的這扇窗,正對著一片小小的園子。窗是舊式的木格窗,漆色已有些斑駁,玻璃卻擦得明亮。透過它,我看見四季在這方寸之地輪番登場。春日的細雨將葉子洗得發亮,夏日的濃蔭在地上投下斑駁的碎影,秋日的風卷起幾片早凋的梧桐,冬日的雪則溫柔地覆蓋一切,讓世界回到最初的素淨。

更多的時候,我看著園中那棵老槐樹。清晨,麻雀在枝椏間跳躍,啁啾聲碎碎的,像撒了一地的銀珠子。正午,陽光透過葉隙,在地上織出流動的光斑。黃昏,最後一道餘暉為樹冠鑲上金邊,它便像一尊沉思的剪影。夜晚,月光勾勒出它婆娑的輪廓,風過時,枝葉的搖曳便有了夢的節奏。

這扇窗,是我與世界的緩衝。透過它,風雨都成了風景,喧囂都化為了靜觀。我在窗內讀書、寫字、思考,偶爾抬頭,便與那片天地默默相對。安全的距離產生了美,也產生了思。我常常想,我們每個人不也都有一扇這樣的“窗”麼?它是我們觀照外界的角度,也是我們保護內心的屏障。我們通過它選擇看什麼,不看什麼;讓什麼進來,將什麼擋在外面。

然而,窗畢竟是隔閡。

直到那個秋深的下午。我正伏案工作,忽聽得“咚”的一聲輕響,像是一顆小石子敲在玻璃上。抬頭望去,窗臺上竟落著一只小鳥,灰褐色的羽毛,胸口有一抹淺黃。它似乎飛得太急,撞在了這扇它看得見卻穿不過的“風景”上,此刻正驚魂未定地站著,小小的胸脯劇烈起伏。

我們隔著一層薄薄的、堅硬的透明,彼此對望。它的眼睛黑亮,像兩粒浸在水裏的黑豆,裏面滿是陌生的驚恐。我屏住呼吸,不敢稍動,生怕一絲聲響都會將它驚走。在它純粹的注視下,我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羞愧。我方才還在悠然欣賞的、被框定的“秋色”,於它而言,卻是真實的、需要奮力穿行的生存疆場。我那關於“窗”的種種哲思,在它這莽撞而真實的一撞之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它歇了片刻,振翅飛走了,消失在那片我日日觀看的風景裏。窗玻璃上,只留下一小塊模糊的羽痕。

我推開窗,深秋凜冽而真實的空氣瞬間湧入,帶著泥土和腐葉的氣息。那被玻璃過濾掉的世界的聲響——遠處孩童的嬉鬧,風吹過枯枝的呼嘯,鄰家飄來的飯香——一下子湧了進來,如此鮮活,如此具體。

我方才明白,我長久以來,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在“看”世界。我看懂了光影的變幻,讀懂了四季的語義,卻唯獨缺少了那真實的一撞——那份與生活貼身肉搏所帶來的戰慄與溫度。窗,保護了我,也限制了我;它給了我思考的寧靜,卻也讓我失去了參與的勇力。

從此,我依然愛在窗前靜坐。但我更時常推開它,讓風吹進來,讓雨飄進來,讓那不確定的、粗糙的、充滿生命力的世界直接地觸碰到我。我知道,真正的圓融,不在於永遠安全地待在窗內欣賞風景,而在於擁有隨時可以推開窗、走入那幅畫中的勇氣。

窗裏是思,窗外是行。而完整的人生,大約就是在這一開一闔之間,找到了它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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