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然眾人／文抱忱

文抱忱

在某位模仿一位已逝去的名歌手的演唱會上，攝影師最後拍了兩張合影。後來，從該模仿秀歌手的群裏，我獲得了這兩張照片。在裏面尋找半天，我卻沒找到第三排的自己：我只是在眾多觀眾中的一個，一個模糊的小腦袋，也舉起手臂揮動著，在合影大照片中卻根本看不見。這還是在小劇場演出，在首都體育場、國家體育館當觀眾，看梁詠琪演唱會，看國際滑聯世界花樣滑冰大獎賽總決賽，在萬人觀眾中，我更是螻蟻一只了。光華奪目的是臺上的star，賽場上的選手。觀眾給你個特寫，能露一鼻子，不給，你就是聾子的耳朵，一副好擺設，泯然眾人間。

中學時，我們都學過一篇古文《傷仲永》，最後都看到方仲永泯然眾人矣。因為對天才的不盡剝削，因為不再學習，不求進取，只是迅速把才華變現，必然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人人都讀過該文，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卻並不想吸取其中的教訓，吃一塹長上一智。

反過來呢，一個普通人一直泯然眾人中，不發光，不閃耀，默默站著、坐著、臥著，更是窩著，這樣有什麼不好？我說這樣也挺好的。你就是個沉默的省略號，你就是個彎下了的問號，慢慢就捲曲成句話啦。安貧樂道不是沒出息，而是看穿看透了萬丈紅塵、芸芸眾生。

一個人不求出名，不貪巨利，像馬，像牛，像驢，像那些動物，活著就是活著，不攀不比，不求出人頭地，特立獨行，真是挺好的，好得很！出頭的椽子先爛呀，就是這樣。卡耐基的一本書中講過這樣的道理，讓人安於現狀，安於平凡，泯然於眾人。一個人不冒頭、不上位，像天上雲、河中流，飄走了，流走了，有什麼不好，默默遠去，默默消逝，這真是很好的。多少個跳樑小丑懸於梁上求之不得呢？多少追名逐利的人被名利反噬刺心，悔之不已呢？你所謂的奮鬥不過是對自己體力、心力的不盡剝削，用自己的鮮血做燃料，用自己的脂膏添柴燒，這樣的話，你不如平凡下去，苟下去。

一篇外國小說叫《悠哉悠哉》，小說裏的漁夫真是會受人嫉妒的，他不像那位獻計的人那樣每日辛勞，一分錢要得兩分利，天天打上好多好多魚去賣，錢越來越多，換新網，換漁船，雇舟子，而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打上幾網魚賣了，然後享幾天安閒，“老婆孩子熱炕頭”，美上一美，接著沒錢了，就再下河撒網，從不多費心力，從不鑽錢眼中蕩什麼秋千。悠哉悠哉，美美過日子，漁夫的“你耍千般計，我有過牆梯”，徹底搞翻了那位給他出“好主意”的人（他或者是拼搏商場上的生意人，或者是官場上浮沉的政客，或者是一個已嶄露頭角的演員，能者呢）。漁夫的以不變應萬變，以跳蚤之小博蠢驢之大（比跳啊，看誰才真正跳得高，以身高的倍數為算，誰幹得過小小的跳蚤），讓這個算計神、機靈鬼栽了個大跟頭。了不起，真了不起啊，群眾之中有高手，群眾之中謀略，低估群眾的力量，就是以卵擊石，以針當刀，以線掛天。

很牛叉的人到頭來都會悔斷腸的，在舞臺上跳了又跳，吸引著燈光，吸引著眼球，歡舞了一萬八千轉，最後卻是穿上了一雙穿上就得不斷跳下去狂舞的紅舞鞋，不死不休！泯然眾人也是一種幸福，泯然眾人也是一種“成就”，更是一種不得了的智慧（很少人才悟得到）。

明代解縉一副對聯：

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
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不要做什麼牆頭草、山間筍，也別把自己吹成一個五顏六色的肥皂泡，而是默默地走，像遊山客、拍景人那般瀟灑扮酷，停停走走，像小溪流一樣潺湲向前，歡笑不斷——最後，你走累了，回頭一看，路還是那條路，不長不短，你還是你自己，不增不減，不美不醜，不肥也不瘦，只是甩下了沉重，割捨了蠅頭利，最後就飛起來了——越過河流，越過海洋，飛翔到另一個世界，或是再經一次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