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鄉土密碼／周桂芳

周桂芳

一到春天，鄉村的土地就像開了花，生髮出許多鄉土密碼。

這些鄉土密碼，一路開進了我家的廚房。

我每月都會抽空回鄉下看望母親，或者接母親進城來小住。說是看望母親，不過是我在食堂買點包子饅頭油餅，超市買點魚肉水果等，大多是拿去一家人當時打了“拼夥”，請母親來掌勺，吃一頓母親做的美食大餐。回來時卻是滿載而歸，後備箱每次都被母親塞的滿滿當當的，嚴絲合縫。

這個月回去，母親給我裝了一大袋子早就準備好的蒿子粑，一大包上剛從樹上勾下來的香椿芽，一包剛剪的鮮嫩的春韭，一大包的粗壯的萵筍、生菜、茼蒿、蒜苗等，還有一包揉好的馬蓮單野菜。母親忙上忙下，什麼都往我車後備箱裏裝，狠不得把春天菜園裏所有的蔬菜，春天所有好吃的都裝給我。

我忙說，“媽，真的太多了，都裝不下了，真的吃不了這麼多。”

母親笑著說：“這都是我特意準備好的，都帶去吧，都帶去，吃不了分一點左右隔壁鄰居，遠親不如近鄰，這都是春天的好菜。”

母親滿滿的心意，我是決不能拒絕的，每次都只能照單全收了。

每回一次老家，我家餐桌上就要吃上好一陣子的農家菜，那都是母親親自種的時令蔬菜。這陣子，家裏天天吃萵筍葉，清炒檾蒿、涼拌生菜，天天吃蒿子粑，餐餐都是清炒萵筍片，臘肉炒蒜苗，天天滿屋飄香。吃在嘴裏，有種淡淡青草的清香，有春天的味道，也是母親的味道。

每年春天，大地一片生機勃勃，就算菜園裏的菜青黃不接，只有品種較少的萵筍、生菜和韭菜，但是廣闊的田野卻有大量豐富的食材可以打點豐富餐桌。母親就會踩著季節的鼓點，去田畈間採摘各種野菜把餐桌裝點得活色生香，芬芳四溢。

母親是位地道的美食家，最會就地取材，把大自然土生土長的原汁原味的野味美食打造一番，做成時令美食，讓它們在我家餐桌上一一閃亮登場。

春天的第一剪春韭，鮮嫩無比。母親總是捨不得吃，首次閃亮登場總是在我家的餐桌上。母親笑著說：“這是春天頭一茬韭菜，最香最鮮，拿回去煎雞蛋吃，可香了，還能補血。吃不完，就包韭菜餃子吃，春天的大元寶，香得狠。” 兒時，母親叫吃餃子叫吃大元寶。那時候，家裏窮，除了過年，一年平時是難得能吃一次餃子的。只有這第一剪春韭，才配得上吃餃子的儀式感。母親帶著我們去菜園剪下一大把嫩綠的春韭，一剪子下去，“哢嚓”一聲，香氣頓時撲鼻而來，真的是滿手餘香。母親還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我們包韭菜雞蛋陷餃子，母親用這黃綠相配的鮮亮色調打扮春天的餐桌，用這韭菜雞蛋餃子告訴我們，人勤春早，變個人就要勤快做事，樣樣活都要會幹。春播開始了，農活忙起來了，吃完餃子，好好幹活。趁著好雨時節，趁著春雨潤物，趕緊播種耕耘一年的新希望。

每年清明節前後，母親就會帶著我去田野畈間採摘巴掌蒿，做“蒿子粑”吃。巴掌蒿摘回家，母親把它倒在簸箕裏攤開來，叫我揀去蒿子裏的雜草和老葉子。母親說，“小孩子的眼睛又尖又亮，最會做這種細活了，看得最清楚。”母親將擇好的巴掌蒿焯一遍水，然後撈出來，放在砧板上搗碎，再一遍遍地搓揉，一遍一遍都有墨綠色的汁水流淌出來。我不解地問，“為什麼揉掉這綠色的汁水？多可惜啊。”母親說“多揉搓幾遍，可以祛除掉巴掌蒿子的苦味。”等巴掌蒿去掉墨綠色汁水，母親再揪幹後，一邊加事先準備好的細米粉和少許的糯米粉，一邊攪拌均勻，加鹽或加糖，搓揉成一個大大的球狀。再一一分成小小的球團，把球團放在手掌心，用兩個手掌輕輕一按壓，做成圓形薄薄的蒿子粑。再放到大鐵鍋上，一鍋一鍋地蒸熟，濃濃的青草的香氣撲鼻而來，縈繞整個廚房。

“雨前香椿嫩如絲”，母親會找出家中長長的細竹竿，就地取材，用細布條或麻繩結實地綁著鐮刀，高高舉起，對準香椿芽兒，輕輕地一勾，只聽見“嘭”的一聲脆響，直勾勾地就把朵朵香椿芽勾了下來。香椿芽兒採摘回來，焯一下水，切成細碎的段兒，打入四五個土雞蛋，灑點鹽，一起攪拌均勻。把鍋燒熱，倒入菜子油，把香椿雞蛋糊倒入鍋中油煎。香椿蛋糊煎定型了，成圓餅狀後，再翻煎另一面，等兩面煎得焦黃，就可以出鍋了。用鍋鏟鏟開，也可用筷子直接上手開吃啦。那焦黃的雞蛋，紅得發紫的香椿兒，相得益彰，色香味俱全，那香氣撲鼻而來， 吃起來唇齒餘香。

當母親把香噴噴的香椿炒雞蛋登上餐桌後，就離穀雨不遠了。每年，年年歲歲，三餐四季，一粥一飯間，母親都會讓香椿及時來赴我們的味蕾之約，來打開我們清淡泛味的味蕾。那濃郁醇香幽遠的味道掠過舌尖，迷漫縈繞在廚房，久久不肯散去。

那香氣，那味道，是我家餐桌上藏著春天的鄉土密碼，讓我能輕易地破解人間草木發芽抽葉滋長的繁盛春天。

母親像個時節信使，總是能及時掌握節氣，及時採摘帶著時令色彩的美味食材，讓它們在餐桌上傳遞季節更替釋放的密碼。

現在，各個超市每個季節的蔬菜應有盡有，品種繁多。母親卻仍舊保留著每年吃時令蔬菜美食的習慣。母親說，“還是自己種的當季的菜好吃，當季的才有那個原菜味，才有那個菜香。”

母親用自己的行動，用樸實簡單的話語，告訴我們創造美好生活的秘訣，就是要愛護自然，善待自然，尊重自然，順應自然。自然與我們息息相關，互為所好，自然是我們賴以生存生活的根本。只有尊重自然，順應自然，才能為我所用，才能創造自己豐富美好的生活。

我家餐桌上，保留延續著神秘而生動的春天鄉土密碼，那是母親滿滿的愛，更是母親鮮活生動的生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