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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14 | 台灣好報

我在汨羅江接過你的蘭草/周俊傑

我在汨羅江接過你的蘭草/周俊傑

周俊傑

汨羅江的晨霧在端午這一天漫得格外濃稠。我握著浸過艾草汁的長卷,沿著青石板走到江堤時,露水正順著粽葉的脈絡簌簌墜落。恍惚間,對岸飄來一陣桂花香,恍惚中竟看見一葉扁舟破開白霧,船頭立著位身披薜荔、腰懸蘭草的男子。

風掀起他的衣角,晃晃悠悠的模樣,分明是從課本插畫裏走出來的屈原。“您……可是三閭大夫?”我聲音發顫,攥著寫滿後世評價的竹簡,手心的汗滲進竹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轉過身,廣袖掃落幾片殘雪,額前玉冠在江水裏碎成點點銀光。真人比畫像更清瘦,眉眼間的孤高,恰似他筆下“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的自許,看得我鼻尖一酸。

“後人既稱我為‘香草美人’,怎還執著於俗世功過?”他的聲音像湘妃竹上的雨痕,帶著潮濕的蒼涼。我望著他鬢角的霜雪,想起昨夜挑燈讀《離騷》,書頁間夾著的乾枯木蘭。千年前他飲露餐英,將赤誠化作浪漫詩行;如今的端午,不過是超市冰櫃裏整齊排列的塑膠盒裝粽子,沒了溫度。

江面上,龍舟一艘接一艘駛來,紅綢翻飛,鼓聲震得江水搖晃。“大夫,如今賽龍舟已是世界文化遺產!”我指著那些畫滿花俏圖案的龍舟。屈原俯身觸碰江水,漣漪映出他眉間的褶皺:“我投江那日,百姓划船是怕江魚傷我,如今這般熱鬧,倒像一場表演。”他指尖劃過龍頭金鱗,金粉簌簌而落,“這金碧輝煌,可比我當年的蘭草奪目多了。”風掠過耳畔,恍惚傳來他“眾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的歎息——原來千年過去,世人依舊偏愛表面的光鮮。

當我翻開竹簡,念起“愚忠”的批判,屈原突然仰頭大笑,驚飛蘆葦叢中的白鷺。他緩緩摘下腰間那株沉甸甸的蘭草,伸向我顫抖的雙手:“孩子,接住它。”蘭草在晨霧中滴著露珠,帶著千年不散的幽香。我屏住呼吸伸出雙手,那溫潤的觸感瞬間燙熱我的掌心,那些從懷王殿到汨羅江沉澱的悲憤,在我指尖隱隱跳動。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若連心中正道都可棄,這軀殼又有何用?”他的聲音混著江濤,撞得我心口生疼。眼前浮現出畫面:白髮蒼蒼的他在郢都街頭踽踽獨行,口中喃喃“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該是何等孤獨與決絕,才願用生命守護心中的正義?

岸邊飄來粽子香,混著柴火的氣息。我手忙腳亂遞上一枚用五彩繩捆得緊實的粽子。屈原接過粽子,摩挲著繩結輕笑:“當年我用香草編織佩飾,如今世人用彩線纏繞糯米,倒也算另一種‘紉秋蘭以為佩’。”剝開粽葉,熱氣升騰間,我瞥見他眼中淚光閃爍:“只是這粽米,再不是楚國的水土所生。”那一刻,他“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的哀傷,化作漫天大霧將我籠罩。

霧氣漸濃,龍舟的鼓點模糊成心跳節奏。屈原重新登上小舟,衣袂翻飛如蝶。“記住,端午不只是粽子與龍舟,是讓後人在這一日,重新叩問自己的本心。”他的聲音混著江水的嗚咽遠去。我低頭看著被露水洇濕的竹簡,“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字跡愈發清晰,像永不熄滅的光。

歸途中,街邊商鋪迴圈播放著端午促銷廣告,電子音樂吵得人心煩。我輕輕撫過懷中那株蘭草,它在我掌心跳動著屈原的體溫。忽然懂得:這場跨越千年的對話,無關歷史評判,而是讓我在接過這株蘭草的瞬間,讓“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的堅守,在每個端午清晨,從現代人蒙塵的心底破土而出,長出一株株高潔的蘭草。那些被時間掩埋的赤誠,正順著汨羅江的晨霧,一點一點浸潤當代人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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