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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8 | 台灣好報

脊 梁/王原昌

脊 梁/王原昌

王原昌

盛夏的烈日像一塊熔化的鐵餅懸在頭頂,熱浪裹挾著砂礫在工地上翻滾。

老張蹲在堆成小山的鋼筋旁,佈滿水泥繭子的手掌一遍遍摩挲著女兒小梅的錄取通知書。燙金的“清華大學”四個字卻像一簇火苗灼得他眼眶生疼——這薄薄一紙的重量,抵得上他們全家在烈日下扛鋼筋、拌砂漿的半年血汗。

工棚裏那架簡易鐵床吱呀作響,妻子正就著昏黃的燈泡縫補他開裂的勞保鞋。針尖每一次紮進鞋底的破洞,都仿佛在紮進老張的心口。

“學費兩萬八,咱攢的那一萬塊……”他喉頭哽住,喉結在曬得黝黑的脖頸上滾動如一塊硌人的礫石。

暮色漸沉時,老張終於按下發送鍵。手機螢幕的藍光映得他瞳孔發顫,那條借錢的資訊像塊千斤重的鐵墜沉進夜色:“吳老闆,小梅考上了清華大學,想跟您借一萬塊交學費,一定儘快還……”發完消息,他蜷縮在工棚角落,汗水順著脊樑溝淌成溪流,妻子愛憐地用毛巾給他試汗。

淩晨時,吳老闆的語音消息刺破死寂的夜:“老張,你他娘的一萬夠個鳥,老子明天給你轉三萬。閨女能考上清華,那是咱們搬磚人的臉面。”語音末尾還跟著一串粗獷的笑聲,震得老張的耳膜嗡嗡作響。

老張的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放大,手機險些從掌心跌落。他猛然轉頭,妻子正用枕巾擦拭眼角。兩人對視的刹那,哽咽的抽泣撞在斑駁的床板上,驚醒了工棚角落打盹的流浪貓。

晨光初現時,老張攥著被汗水醃透的工服直奔專案部。吳老闆看見錄取通知書時猛地起身:“老張,咱閨女爭氣,這錢就當是我這個土包子給清華的見面禮。”說著,他掏出銀行卡,手指在轉賬鍵上按得啪啪作響:“老子沒文化,但知道讀書是改命的梯子!”

轉賬提示音響起時,老張的膝蓋突然發軟。他死死攥住工服衣角,指甲掐進掌心,才沒讓自己跪下去。吳老闆卻大步跨來,蒲扇般的大手摟住他肩膀:“咱工地漢子骨頭硬,跪天跪地不跪人,這錢是借給未來的棟樑,不是施捨。老子信你閨女能把這債,變成咱工地的金招牌。”

晨風掠過,吹散了他鬢角的白灰,露出鬢角新生的白髮——這白髮,是去年他爹肝癌去世時熬出來的。

送小梅去北京那天,老張特意換上那件唯一沒補丁的工服。火車站人潮如沸水湧動,他像一株沉默的苦楝樹矗立其中,看著女兒背著補丁摞補丁的書包走向檢票口。小梅突然轉身飛奔而來,額頭汗珠在陽光下閃如星芒:“爸,您和媽別太累,我申請了助學貸款和勤工儉學,以後能自己掙生活費!”

老張喉結發顫,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不敢落下,生怕驚了女兒的心。直到火車轟鳴著駛遠,碾碎他滿腹欲言的話,他對著鐵軌的方向喃喃:“吳老闆,這恩情,我老張就算砸一輩子石頭,也得砸出個響來還你……”

工地的日子依舊被汗水醃透,但老張的脊樑挺得比腳手架更直。每次收工路過專案部,他總要多看一眼那扇亮著燈的窗——那裏面坐著的人,曾讓一個農民工的絕望,在深夜裂出光來。

小梅寄來的第一封家書是一張皺巴巴的圖紙。老張用工地上的放大鏡仔細端詳,竟是女兒設計的“可折疊式遮陽休息棚”,圖紙寫著:“爸,等我畢業,一定讓全國工地的叔叔伯伯們,都能在陰涼裏喝口茶。”老張的淚水突然決堤,洇濕了圖紙,卻將上面的字跡映得發亮。

秋去冬來,工地上飄起了第一場雪。老張收到小梅寄來的棉手套,內襯還縫著“清華大學”的校徽。他戴著這雙手套搬磚時,總覺得掌心有團火在燒。年終結算工資那天,他將攢下的兩萬塊錢給吳老闆:“利息是砸了八千塊石頭掙的,剩下的,等小梅設計出休息棚,咱一起還。”

吳老闆梗著脖子吼道:“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什麼利息的臊我臉。這錢不要你還了,就當我聘請小梅做技術人員的獎勵了。”

三年後,工地上的休息棚真的變了模樣。鋼架結構撐起一片陰涼,棚頂裝著太陽能板,棚內擺著長椅和飲水機。

吳老闆站在新棚下笑得見牙不見眼:“老張,你閨女真給咱長了臉,這棚子比空調房還舒坦!”老張望著棚頂“清華設計”的銘牌,脊樑挺得更直了。

遠處,小梅正帶著一群大學生實地調研,陽光下,她的身影像一株倔強生長的銀杏,根系紮進這片汗與淚澆灌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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