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中的敬意(外一篇)/王原昌

王原昌
深夜十一點,城市褪盡白日的喧囂,路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昏黃的光暈,像一層薄紗籠著沉睡的巷弄。
外賣員李強騎著電動車穿梭其間,後座保溫箱裏的餐盒仍殘留著餘溫。他低頭瞥了眼手機訂單——地址是老城區一處斑駁的舊宅,備註欄赫然寫著:“儘快送達,家人急需”。訂單備註旁,還有一條不起眼的系統提示:“顧客連續三天在同一時段下單清淡粥品,備註‘病人專用’。”
他皺皺眉,心中疑惑如蛛網纏繞:“病重之人為何深夜訂粥?且連續三天都是同一時段……”指尖在螢幕上停頓片刻,終是化作一聲輕歎。他未再多想,只將電動車加速駛向巷深處,輪胎碾過積水,濺起細碎的漣漪。
宅院門口懸著兩盞白燈籠,簷下挽聯在夜風中輕顫,仿佛懸在時光邊緣的紙蝴蝶。李強的心猛地一緊,意識到這家正在辦喪事。他遲疑片刻,將電動車停穩,仔細撫平被雨水打濕的工服褶皺,摘下頭盔,指尖撫過額前汗濕的碎發,深吸一口氣後才抬手敲門。
門開了,一位面容憔悴的女人探出頭。屋內飄來香燭的氣味,靈堂中央的黑白遺照刺痛了李強的眼:照片上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笑容清澈如春溪,卻讓李強心頭一顫:那眉眼彎彎的弧度,竟與他家中相冊裏女兒的照片有幾分相似。他下意識放慢腳步,低聲問:“請問是張女士家嗎?外賣到了。”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堂內的哀思,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女人怔了怔,似乎沒想到深夜還有人送餐。她接過餐盒時,手微微顫抖:“是……謝謝。家裏守夜,實在沒顧上吃飯。這孩子……走得太突然了。”她喃喃道,聲音裏帶著哽咽,“她最愛喝粥,以前總纏著我熬山藥粥。現在……”話未說完,轉身掩面抹淚,肩膀微微顫動,像一片被風摧折的秋葉。
李強望著遺照裏小女孩的笑臉,想起自己女兒睡前總要他講故事的模樣——那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床頭,眼睛亮晶晶地追著故事裏的情節。相似的眉眼仿佛穿透了生死,將他與這素昧平生的家庭悄然相連。喉頭一哽,眼眶倏地發熱,淚珠在睫毛上懸而未落。
李強環顧靈堂,燭火搖曳,守靈的幾人皆垂首默哀,哀思如霧彌漫。沉默片刻後,他忽然彎腰將外賣箱放在地上,鄭重地朝遺照方向磕了三個頭。靈堂裏的人們愣住了,燭火光影中,李強起身解釋道:“我跑外賣見過不少難處,知道這時候心裏都不好受。按我們老家的規矩,碰見白事該磕個頭,算是給逝者送行,也給活人寬寬心。”話音落下,他鼻尖酸澀,淚滴終滑落。
守靈者面面相覷,隨即嚎啕大哭。一位老者起身遞來幾包煙,聲音沙啞:“小哥,心意我們領了。這煙你拿著,路上驅邪。”李強擺手推辭,老者卻執意塞進他衣兜。煙盒上印著的“奠”字刺目,他卻攥緊,仿佛攥住一絲溫熱的慰藉。
回到平臺介面,李強看到帳戶裏多了一筆數百元的打賞,附言寫著:“謝謝你的人情味,辛苦了。”他盯著螢幕良久,想起靈堂裏那簇搖曳的燭火——在生與死的交界,一點暖意竟能照亮人心。
第二天清晨,李強在送餐路上接到女兒電話:“爸爸,你昨晚是不是遇到傷心的事?我在你衣服口袋裏發現一包寫著煙‘奠’字的煙。”李強喉嚨發緊,柔聲說:“是呀,爸爸遇見了一位很善良的小天使,她走了。但爸爸給她磕了頭,她一定會變成星星,看著我們好好吃飯的。”
電話那頭傳來女兒清脆的聲音:“那我也給她折顆星星吧!老師教過,折一百顆星星就能許願呢。”李強喉間哽咽,望向晨光中熙攘的街道,仿佛看見無數星光在人間流轉——它們落在餐盒裏,藏在保溫箱,隨著電動車的軌跡,將善意織成一張溫柔的網。
三天後,李強再次接到同一個地址的訂單,備註寫著:“小哥,謝謝您那夜的敬意。今日是七七,若方便,能否來送最後一趟餐?我們備了您家鄉的山藥粥,算是……替孩子謝謝您的那份心。”
他深吸一口氣,在訂單備註欄回復:“一定準時送達。”他想起女兒昨夜折好的第一顆星星,正靜靜躺在電動車的保溫箱裏,紙面泛著溫暖的微光。
◆蔡家坡的最後一盞燈
山坳深處有個村子,名叫菜家坡。十年前,年輕人紛紛外出打工,老人們陸續搬去縣城和子女同住,村子漸漸空了。到最後,只剩下一位老人——李大伯,獨自守著這片荒廢的土地。
他的屋子是村裏唯一還亮著燈的地方。每天清晨起來,第一件事便是清掃村口的石板路,仿佛在給沉睡的村莊梳頭。掃完路,他便去田裏澆水。田早已荒了,野草瘋長,但他仍固執地種著幾株茄子,說:“地不能荒,荒了,村子的魂就散了。”
村尾有棵老槐樹,樹幹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李大伯常坐在樹下,摩挲著那些字跡。那是村裏每戶人家的名字,當年他挨家挨戶刻上去的,說是“刻在樹上,人就算走了,根還在”。風一吹,樹葉沙沙,他總錯覺是那些名字在輕聲說話。
村裏廢棄的房屋爬滿了藤蔓,窗櫺破敗,門框歪斜。李大伯隔三岔五便去巡視一圈,把垮塌的籬笆扶正,掉落的瓦片重新擺好,將風吹掉的樹枝撿到路旁邊。
村裏唯一的熱鬧是黃昏時分。李大伯會拎著竹籃,裝上剩飯,去喂村頭的那群野貓。貓是這些年陸續來的,他說:“人走了,貓來了,也算有個伴。”貓兒們圍著他喵嗚叫,他笑著摸它們的頭:“別怕,大伯在呢,村子在呢。”
縣裏拆遷通知下來的那天,李大伯正蹲在田裏拔草。幹部說,村子要建生態旅遊區,老屋都得拆。他聽著,手裏攥著草根,指節發白,半晌才啞著嗓子問:“能晚些嗎?再晚些……”幹部無奈搖頭,他垂下頭,喃喃道:“好,好,我收拾收拾。”
那夜,李大伯翻出箱底的舊照片。泛黃的相片裏,有年輕時的妻子在村口洗衣,有兒子抱著新買的自行車咧嘴笑,有全村人春節在祠堂前的合照……他一張張撫過,淚滴在照片上,暈開模糊的影像。
拆遷隊進村那天,李大伯早早在村口等候。他換上了乾淨的中山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拆遷車轟鳴著開進村,他默默跟著,看著老屋一幢幢倒下。到槐樹旁時,他忽然攔住了工人:“這棵樹不能砍!上面刻著全村人的名字,是村子的根啊!”工人們面面相覷,隊長不耐煩地揮手:“這是規劃,必須清場。”
李大伯突然跪倒在地,雙手抱住樹幹,聲音顫抖:“我守了十年村子,只求留這棵樹……我給你們磕頭,行不行?”眾人驚愕,圍觀村民紛紛拍照錄影。隊長無奈請示上級,最終妥協:“樹可以留,但必須移植到景區入口作為景觀。”李大伯癱坐在地,淚眼朦朧地望著槐樹,仿佛與它訣別。
當最後一幢屋子拆完時,夕陽正落。李大伯站在廢墟中,忽然從懷裏掏出個煤油燈,燈罩已鏽跡斑斑。他點上燈,火光搖曳,映著滿地的斷磚碎瓦。他說:“三十年前,村裏通電那晚,全村人聚在這兒,一盞燈挨家挨戶傳過去……現在,最後一盞燈,也該熄了。”燈滅的瞬間,野貓們忽然齊聲嗚咽,如泣如訴。
幾個月後,旅遊區建成,遊客們驚歎於青山綠水的美麗。槐樹被精心移植到景區入口,樹幹上的名字被特意保留,並立了一塊石碑,寫著“菜家坡遺址紀念樹”。
某日,一位遊客偶然觸摸樹幹,發現李大伯的名字“李守村”刻痕最深,旁邊竟還藏著一行小字:“若村魂未散,願後人知曉,此地曾有人煙火萬家。”消息傳出,眾人譁然。導遊講述李大伯的故事後,遊客們紛紛駐足,有人拍照,有人落淚。
更令人震撼的是,景區開發時,工人在村舊址地下挖出了一口陶罐。打開後,裏面塞滿了泛黃的紙張:有李大伯記錄的每戶人家離村日期,有他手繪的村莊地圖,還有一頁頁日記,寫著“今日掃路三遍”“李家屋瓦補好”“喂貓五次只”……陶罐內還有一盞小煤油燈,燈芯完好。文物部門將陶罐與燈盞陳列在縣博物館,展覽標題為《守村人》。
後來,每逢清明,常有遊客在槐樹下獻花,低聲訴說對故鄉的思念。而李大伯,早已在縣城養老院悄然離世。臨終前,他喃喃道:“燈滅了,但根還在土裏……”無人知曉,他是否聽見了槐樹在風中的沙沙聲,是否看見了遊客們駐足時眼裏的光。
地底深處,埋著一位老人和他的村莊,在永恆的寂靜裏,守著未散的魂。而地表之上,槐樹矗立如碑,以無聲的刻痕,訴說著一個村莊的生死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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