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昕/《巴布狄倫:搖滾詩人》自由美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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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狄倫:搖滾詩人》由「甜茶」提摩西夏勒梅扮演巴布狄倫,親自演唱片中的所有狄倫歌曲。(圖/摘自IMDb)
[NOWnews今日新聞] 《巴布狄倫:搖滾詩人》(A Complete Unknown)是一部由《羅根》(Logan)、《賽道狂人》(Ford v Ferrari)名導詹姆斯曼格(James Mangold)執導的傳記電影,描繪美國傳奇民謠詩人巴布狄倫(Bob Dylan)1960年代崛起歷程。本片由「甜茶」提摩西夏勒梅(Timothée Chalamet)飾演年輕時期的狄倫,搭配《黑魔女》艾兒芬妮(Elle Fanning)、艾德華諾頓(Edward Norton)、《捍衛戰士:獨行俠》莫妮卡巴巴羅(Monica Barbaro)等實力派演員,重現了1960年代美國民謠運動的黃金時代。
提摩西夏勒梅在本片的一大看點是提摩西在本片親自演唱片中的所有狄倫歌曲,他以本片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也是本屆最有望問鼎影帝人選,日前更以本片擒下素有「風向球」之稱的美國演員工會獎(SAG Awards)最佳男主角獎。《巴》獲2025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男女配角等8項提名,全球票房已逾一億一千萬美金。
電影聚焦於狄倫如何在紐約格林威治村的民謠圈嶄露頭角,並逐步成為一位劃時代的音樂人。電影以他的兩段愛情軸線,輔佐狄倫音樂風格從傳統民謠走向更接近搖滾樂的混合風格的歷程。當狄倫決定放棄純民謠風格,改以電子樂隊伴奏時,卻引發了極大的爭議;導演以愛情故事伴隨,民謠傳統在社會變革風氣下的影響,「背叛」民謠界的點點滴滴。本片的標題「A Complete Unknown」便取自他名曲《Like a Rolling Stone》中的歌詞,象徵著他在流行文化中的變動與多變身份。
詹姆斯・曼高德過去執導的《賽道狂人》,以扎實的敘事風格、可圈可點的「製作規格」(production value)見長,尤其《賽》攝影、選角、音效、美術、服裝,都讓這部賽車電影顯得音畫效果尊絕不凡。從《賽》到《巴》,曼格「作者性格」缺乏與富有的元素已經十分清晰,這回曼格仍帶來一部技術規格到位的電影,忠實還原了1960年代紐約格林威治村的氛圍,尤其在紐波特民謠節的重現場景上,導演力求細節還原,絕對對得起你的一張電影票;然而,多數影評認為,這次在處理狄倫的故事時,電影試圖透過片段式的敘述手法來展現狄倫的轉變,在敘事上缺乏焦點,並未能成功捕捉這位音樂人真正的神秘性與魅力,反而令人感覺有流水帳之嫌,落入傳統音樂傳記片的俗套。
即便影評如此評價,但我仍就以為猶太人提摩西體現同為猶太人的狄倫,和狄倫錯落的美國夢,並不真的是靠著扎實的演技和唱功。當這個火花,是通過狄倫的雙線「渣男」愛情觀,但提摩西沒有其他大咖對峙,即便飾演求瓊拜雅的莫妮卡巴巴羅確實精湛也入圍奧斯卡,就算我們有戲精艾德華諾頓,飾演提攜狄倫的皮特西,提摩西單挑大樑仍沒法像《賽道狂人》的克里斯丁貝爾和麥特戴蒙那樣,通過傳統方法演技,提供一種傳統好萊塢傳記片的火花。多數影評的觀點沒有錯,缺乏對手激發火花的提摩西,他飾演的狄倫只有呈現了英文片名「A Complete Unknown」中,出顧茅廬的「小人物」(Unknown)。
「畢卡索很過譽」,電影裡這句台詞出現於狄倫第一次跟女朋友西爾維(艾兒芬妮飾)約會的時候。事實上,如果回想這部描繪一個神祕的「明尼蘇達」十九歲男孩帶著吉他到紐約西村,改變美國音樂的故事,我們不能忘記幾個人物、時間、地點。我們應該意識到,出顧茅廬的小人物,他的對手不是感情對象,卻是自由。這種自由,完美的呼應了片名「A Complete Unknown」的歌詞上一句,「Like a Rolling Stone」的本質,不只在於努力不謝、滾石不生苔,更在於自由自在、無法匡限。
但即便是民謠傳統也無法匡限,狄倫的對手,女孩們真正的感情對象或許是「民謠傳統」,但要意識到,在1963、4年的「新港民謠節」(Newport Folk Festival)上,不服主辦單位設置、期待的瓊拜雅、狄倫壓軸「對唱」浪漫情懷,引起群情激憤,首演《Like a Rolling Stone》激怒眾人,卻激起一代新音樂浪潮的動力,當然是民權運動,卻同時也是,「鄉村音樂vs. 傳統民謠」導致的壓力,而「新港民謠節」主辦,包括皮特等人,期許的和平非暴力抗爭,和飄零在風中,面對世界政治現實的狄倫,通過自己感情經驗,和自己在音樂圈複雜的位置,體會到的自由的拉扯。
狄倫體會到的「破碎美國夢」,其實就是不同種自由主義美國夢,面對保守勢力浪潮的不同態度的拉扯。我們想到狄倫多變的形象背後的隱喻,「我不是我」(I’m not there),這個後來被陶德海恩斯《搖滾啟示錄》七人同飾狄倫,精準後現代解構的的創舉;若我們把這個複雜思維考慮進來,本片確實僅以誠懇卻笨拙的篇幅,提醒我們不能把只把狄倫當作是浪得虛名的浮華音樂人。七O年代的複雜性,就像是狄倫的兩個女友,借他書、給他住處,給他政治啟蒙的西爾維,她某天拿了一本書給巴布狄倫:「看看這本書,他跟你一樣是異議者(contrarian)。」
第二個關鍵人物當然是,和看到他的歌好,想跟狄倫一起成長、成名,卻玩著自由派的建制遊戲的瓊拜雅。我相信狄倫是愛著瓊拜雅的,但電影台詞寫得好,狄倫說「你寫歌寫得太用力了」、「別人都問我怎麼會有源源不絕的靈感,但他們只是在問,為什麼我寫不出來」。狄倫不懂瓊拜雅對他出身、對他才華的質疑,觀眾當然可以細細品味這種質疑,視為是一種景仰、愛意。所以我相信,瓊拜雅也愛著狄倫,但不是狄倫的那種率性、自在;他們兩個都對彼此有愛,卻不是相愛。他們對愛的想像不一樣。狄倫抗議精神是逆向思考者(contrarian)的異議,直視恐懼的根源和打壓者;和瓊拜雅基於理性和事實,直視正義與真理的精神,不太一樣。
你說狄倫一生追求的愛是什麼?二十初頭歲的狄倫,跟西爾維說自己可以老一點的時候跟他相守。愛情終究是時機。錯過就錯過了,西爾維去羅馬前跟狄倫說的也很精準「對自己誠實一點。」什麼是錯過?沒有在對的時間、地點相遇。
我們或許會問,狄倫和他的美國夢的終極追索所歸何方。具體而言,什麼地點;這或許沒有答案,至少這部片要給我們這個印象。藝術世界之外政治的拉扯,導致藝術世界之內的擠壓,在曼格這個版本的詮釋下,電影體現了狄倫的美夢如何變得破碎,卻當然不是任何人的錯。因此狄倫滄桑,卻更要盡力維持姿態。這或許是如今2024年回去看七O自由主義精神的一種正確、合理的態度。
畢竟,若說這部片提供我們狄倫作為新音樂之神的全紀錄,恐怕是誇張了。新音樂畢竟也不是解答,頂多就是提供了我們狄倫人生對抗的「無名對手」是什麼,新音樂只讓他可以脫離,脫離鄉村音樂、脫離民謠傳統,脫離兩種自由的女人的佔有。讓他可以脫離自己(的無名)。脫離自己的默默無名,脫離無名的恐懼。因此,他注定誰也不是,他其實終究一生都是那個從「明尼蘇達」嘉年華會上跟牛仔學會吉他和弦的小伙子,他要去偶像面前,證明自己的火花。
狄倫出身明尼蘇達。有趣的是,電影劇本聰明的不替我們解釋狄倫的出身,實際上這不是他這輩子避談的事,他談過、他自己的書寫過。所有人都在質問這個事情。你從哪裡來?為什麼你這麼厲害?所有人都在問,但他不回答,他只是繼續創作。他的歌詞不是這些問題的解答。本片所有人都在問,給我們一種這部片要透過呈現這些不解的信徒,幫著狄倫神話自身的謎團,狄倫似乎是一個想成為神的異端假神。
因此,最接近答案的片段,這部片的關鍵場景,真的能像《賽道狂人》一樣用車廠的危機體現電影片廠的危機(《賽》是疫情前,二十世紀福斯被迪士尼收購前的最後一部大片),卻是電影一開場,狄倫前往探訪偶像伍迪蓋瑟瑞(Woody Guthrie)的那個醫院病房。伍迪蓋瑟瑞在電影開場,即便他在病榻上早已無法發聲,被麥卡錫主義者查禁,皮特替他出庭作證。被查禁的蓋瑟瑞、替被禁止出聲的人出聲,就是巴布狄倫的情感核心。
若我們說,把這部片切成,一次次回歸那個「病房時刻」,狄倫一直都是那個在大世界碰撞、見證時代之倫、被愛人不信任、沮喪失望之餘,一次次回去探訪老兵伍迪蓋瑟瑞的靈光片刻。通往靈光四射空間的路,卻充斥一次次情感背叛與孤獨,而兀自發光的位置;即便不是歸鄉之路,卻一次次召喚你歸返。初去蓋瑟瑞病榻前,他要證明自己不只是「小人物」(Unknown)的默默無名之徒,電影結束時,他用一首《Like a Rolling Stone》,證明自己仍舊是「小人物」。無論是哪一次相遇,蓋瑟瑞都只能向沈默的上帝或基督,就算能發聲也不能言語。
行文至此,你或許覺得我口中的狄倫因為過度謙卑而顯得很狂妄。別忘了他是那個,批評畢卡索過譽的男人。或許,有一天也有不熟識狄倫的年輕人,對狄倫的內在反抗與拉扯,對他呈現外在世界錯落無序的美國夢,毫不關心。終究狄倫也成為那個跟他一樣多產,跟他一樣不相信保守派迷信崇拜的另一尊新神。狄倫的逆向思考讓他變成一個過譽的異端者,但或許所有異議者都是過譽者。
當今世界的政治經濟紛擾,給我們一些窺見七O年代精神的可類比之處。我們看透了異端如何稱王成神,如何奠定搖滾詩人的不朽地位,也可以更有同理心的去想,詹姆斯曼格鏡頭下,所有評論者異口同聲,如此努力練唱卻「演技不夠完美」的提摩西,確實在這種「過譽」上,和狄倫如此相近,展現出了當今美國亂世,和七O紐約西村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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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維爾帶狄倫去看的那部電影《苦戀》(Now, Voyager,1942)當中,貝蒂戴維斯說,「Oh Jerry, don’t ask for the moon.. we have the stars.」,西維爾也用這句話跟狄倫分手。誰是月亮,誰是星星?西維爾是跟迪倫說還是跟自己說?或許玄機就在他們看完《苦戀》,去旁邊中餐館的對話。二十歲的狄倫狂妄的對西維爾說教:「沒有什麼『找到自我』,好像「自我」要先向一隻鞋子一樣被搞丟。他只是變成了不一樣的自己。」
如今來看,除了年輕和帥氣(和鄉下來的土孩子),讓一個男孩如此男性說教可以被原諒,沒有人在任何時代,在我們變成一個更不厭女的世界之前,沒有男人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對女性尋找自我的美夢置喙。但我們最喜歡的就是狄倫的毫不在乎,他的不在乎,從他二十歲的世界,到如今他八十三歲的世界。他一直都這麼不在乎性別或道德對錯的框架,他更反對極權和打壓,很不幸的是,他的不屑至今依然適用。
言論的自由,讓過譽的神明繼續在破碎的美國夢上唱歌。至今依然適用的諷刺感,從他還戰戰兢兢、假裝不在乎自己是一個過譽的人,到如今應歌詞著作等身應是完全無需恐懼過譽。即便如此,仍有人嫌棄他是過譽。狄倫異議歌聲的自由性,只依存這層諷刺和叛逆,他本人既無能也無意替愛他的人,求證普世正義,也沒有要因無能求證而自我否定;而或許所有的藝術家本該就是過譽的人,而其人其才華的公道評價,本就只是一些人的認同。狄倫或許會看看你,說:那又如何。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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