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死人生意的喪葬業！被朋友歧視、家裡擺棺木⋯喪葬職人談工作辛酸

多年來，我一直在訪談在葬儀社工作的人。如果直接向公司提出採訪申請，除了大公司，大抵都會被拒絕，所以書中寫到的都是個人自行決定接受採訪的人。如果把人分為關心和不關心殯葬商業展覽會的兩類，那就是後者。

豐島區目白二丁目。當我不請自來造訪明治通上某大樓的一樓、掛著「葬禮諮詢」招牌的「公營社目白店」時，一週有兩天在此待命的齋藤亮夫正好在店裡。看來做工精細的襯衫、沒有打領帶。穿著時髦，長相神似某位「黑鴨子」的團員。

「我想採訪社區裡的小葬儀社。」我說明來意，他立刻說：「雖然這間辦公室很小，但公營社的總公司在新宿區，是間獲得《鑽石週刊》評選為都內第3大的禮儀公司唷。名稱有『公』字，是戰時企業整合時留下的公司名稱。」所謂的戰時企業整合，是指戰爭期間根據國家總動員法進行的企業強制合併。

齋藤先生雖然表明：「我只是受人所託，2年前開始在這裡看店，應該不是妳想採訪的對象。」但他自我介紹說：「我姑且也是葬儀社的小孩。」因為「百般不願」繼承家業，所以一直在私人企業上班直到退休。

「不過，40多年前我曾在葬儀社工作過2年。籠統稱之為葬儀社，但感覺和現在相差甚遠，如果妳不介意，我們就來談談當時的情況吧。」他說，答應受訪。「不知道是因為做死人生意的關係？或是在關西地區，這行業往往被視為受歧視部落居民的謀生方式？我以前一直對身為葬儀社家的兒子感到自卑，雖然現在再怎麼去想也不會有答案了。」

小時候只要考試考高分就會被揶揄「明明就只是個葬儀社的」，這句話一直縈繞在他耳裡「明明就只是個〇〇」這樣的鄙視不僅限於葬儀社。不過，聽到附近魚販家的女兒進入私立女中名校就讀，告訴別人「我父親的工作是會說『歡迎來看看』然後賣魚給客人的唷」，「我心想，不對，我實在說不出口自己家是從事哪一行的。」他說。

「現在雖然沒有人會公然歧視，但我相信心裡面還是有。前幾天，我有個機會見到小學同學的哥哥，我說：『我會在辦公室，有空來玩』，結果他說：『我才不去咧，不吉利』⋯⋯。」

齋藤先生的故事可以追溯到昭和初期，祖父從櫪木縣來到東京。當時祖父擁有汽車駕照，經營一家一圓計程車行，後來應當地一位有頭有臉的人請求，共同經營一家靈車公司。爾後，父親在昭和十幾年創辦了葬儀社。1940年出生的齋藤先生開始懂事時正值戰爭期間。他說，還記得童年時，東京大空襲將一切夷為平地，他幫忙母親用推車將全套喪葬用品送到客人家中。

父親的葬儀社在齋藤先生念小學時瀕臨破產，因而併入公營社旗下。他「很討厭」當時掛著「花與葬儀」招牌、有著黑白兩色布幕和庫存棺木的那個家。齋藤先生從一流大學畢業後，進入一般企業工作。從這裡開始進入他40多年前「做了2年葬儀社」的前史部分。

1970年，他在包括父親在內的公營社管理階層懇求下，轉換跑道進入公營社，從事第一線的工作。那年齋藤先生30歲。「都是一些非常辛苦的工作。」我說，希望能具體說明一下，結果齋藤先生抽象地回我：「文組的人無法好好看屍體一眼，連1分鐘都不行，這不是很正常嗎？」

接著再三叮囑：「如果我說出來，讓妳和現在的狀況混淆的話，那就麻煩了。請務必當作40幾年前的故事來聽。」然後才講述他當時的體驗。「我現在想到的，是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喝醉酒後泡澡，結果死在浴缸裡、像被滾燙的熱水煮過的女子。為了驗屍，得把她抬出浴缸才行⋯⋯」

水面浮了一層類似肉類溶解後的褐色油脂，有那麼一剎那，他覺得跟在熬中式高湯時一樣。有股刺鼻的惡臭。比腐敗的魚還臭上幾10倍。他衝出房間「吐了好幾次」。刑警要把屍體抬出浴缸，一拉頭髮立刻整個脫落。「我實在看不下去。」他說。

實在難以想像。這不是我們一般想像只是舉行守靈儀式和告別式的葬儀社工作。「這工作實在不是我這種人能繼續做下去的。」齋藤先生黯然追述往事，接著再次提醒「這畢竟是40多年前的事了」。

他也主持過守靈和告別式，但對「看喪家的門柱和玄關，估算能從這家人撈到多少錢」這種不明確的收費制度感到厭煩，加上一位在火葬場奉茶、與母親同輩的女性跟他說：「這不是一個念到大學畢業的人該做的工作。」因此他做了2年就辭職。

「現在如果有客人打電話進來，我會問他：『想辦什麼形式的葬禮，在哪裡辦？』幫他介紹最便宜的做法，並轉介給銷售人員。」「不過，我現在就只負責顧店。在這裡待上一天也不會有太多洽詢電話，訪客也很少。有空就看書。」齋藤先生這麼說，隨即從書桌的抽屜取出口袋書。

如今，葬儀社的人依舊在如此怵目驚心的現場工作嗎？聽了40多年前從事殯葬工作的人，講述死在浴缸裡的人屍體之慘烈、司法解剖的令人不忍卒睹後，我實在很驚訝——當聽到我這樣說，高橋朋弘以平靜的語氣回答我：「畢竟我們處理的不全是漂亮的遺體。」他是文京區本鄉金子商店公司的職員，進入殯葬業19年，一直在第一線工作。

「我們也常常會接到警方聯絡，去高級公寓接運自殺後感覺經過一段時間的遺體，那氣味真是不得了。類似餿掉的豆皮壽司，又像是鮒壽司的氣味，如果我們把抽風機的窗戶打開一點點，30公尺外都聞得到。」我問，會難聞到令人想吐嗎？

「對。會吐到整個胃清空。那氣味也會刺痛眼睛，讓人流眼淚。電影《送行者》中有一幕是遺體上有成群的蛆，但才不是那樣。整個房間到處都是蛆，嗡嗡嗡地作響，得用吸塵器一邊除蟲一邊推進，清出一條『路』才能到達遺體。我能忍受滿滿都是蛆的景象，但不論我親臨多少次這樣的現場，都無法忍受那氣味。」

那是我一時之間很難想像的世界。高橋說，將腐爛的屍體運送到警局的太平間原本是警方的工作，但為了獲得警方轉介工作，由葬儀社提供服務是業界的常識。

據說屍體在棄置狀態下很快就會長蛆。產卵期間因季節而異，從半天到一天，幼蟲期大約7天，蛹期約4天；產卵後大約12天長為成蟲，壽命約1個月。這之間會產卵4、5次，一次大約產下50到150顆卵。

「這種情況會目測死掉的蛆數量，從產卵到羽化轉了幾回來推算出死亡的時間。」我邊聽邊想像一個人穿著鞋子走進滿是蛆的房間，啟動吸塵器迅速吸除蛆的樣子，但怎麼就是無法將那模樣和高橋先生聯想在一起。因為眼前的高橋先生講話的語氣和手勢，看起來就是一個連蟲都殺不了的人。圓圓的臉，有點豐腴，像補習班的老師，講話很和善。

「我前不久有位案主是個男性畫家。獨自死在囤滿垃圾的房間裡。因為頭上有些白髮，估計大概50出頭吧？房間裡有幅未完成的油畫，我猜想各種情況，比如他可能臨到死前還握著畫筆。」

「如果以贏家、輸家來說，那位應該算輸家吧。但他擁有很棒的天分，可能是碰巧不走運才會走到這一步。要成為贏家必須使點詐不是嗎？站在遺體前我不禁猜想，這人肯定從來不使詐，始終純真無邪。所以我才會更想為沒錢的人努力做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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