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麵衣紅茶水／江帆

江帆

看電視劇《金婚》，有一個小小的情節，讓我觸景生情。當餓得眼冒金星的佟志從衣兜裏喜滋滋地掏出一個紙包，包裏有兩塊師傅從牙縫裏省下來的白麵包。當佟志將麵包放到饑腸轆轆的老婆文麗的面前時，文麗喜出望外地看著白饅頭，饞得直嚥口水。兩個人你推我讓地誰也捨不得吃麵包。這使我想起了1961年我在鄉下中學裏當“缺額代課”教師時的一段往事。

1961年，正值國家“困難時期”，“瓜菜代”是當時流行熱門詞。家長在家裏吃紫雲英、馬蘭頭、蘆葦根、蘿蔔茵充饑，學生都帶了紅花團子、豆餅屑子、米糠到校作午餐。由於農民生活艱難，輟學的學生特別多。學校要求班主任老師到學生家裏去“家訪”，動員輟學的學生返校。於是我便乘放學之隙，到鄉下去。

走了好幾條彎彎曲曲、泥濘不湛的田岸，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姓陳的失學女孩的家。柴門鳥鵲噪，卻不聞雞鳴。女孩家裏傢俱破舊簡陋，泥地磚牆，但屋子收拾得很整潔。她媽媽見學校的老師上門了，忙得團團轉，先從湯罐裏舀了些開水，用一只粗碗泡了些紅茶末送到我手上，接著忙叫女孩快些燒火弄“點心”。

我知道農家米糧不濟，推辭再三，她媽媽硬是請我到堂屋裏坐下，說先生到家，篷壁生輝，這是我們陳家的榮耀。她說起了孩子輟學的事，是因為家中缺少勞力，她爸爸一定要孩子停學在家幫襯做農活。她說家裏不久就要斷炊，再也沒法讓孩子讀書。我說這孩子聰明好學，成績不錯，為了孩子的前途，請家長無論如何要多吃點苦，讓孩子明天到校複課。孩子媽不由得淚水盈溢，點頭應允。

說話間，孩子她媽麻利地從灶上鏟下三張“麵衣”，一定要我吃。我驚傻了。因為在那時，白麵粉、豆油、白糖，都是很稀有很珍貴的食品，尊貴客人來了，也不一定肯割愛拿出來招待。

我執意起身要走，那孩子拉住我說：“老師，你不能走，這是我媽的心意。你不吃，我娘要難過一輩子。”說著，女孩回過頭撲簌簌地掉淚。我看著她母女襤褸的衣衫和純樸的表情，看著女孩手上托的大碗裏冒著熱氣的雪白的“麵衣”，我不能脫身而去，於是噙著淚伸手接過筷夾了一塊。

不知是我當時腹中饑餓，還是她母女尊師之情的感召，當麵衣放在嘴裏咀嚼的時候。我覺得這白糖麵衣特別甜，特別好。而那粗碗裏的紅茶水，也特別的香，過了半個多世紀，至今想起這茶和這麵衣，還難免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