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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07 | 台灣好報

母親的短語/徐龍寬

徐龍寬

我的母親,大字不識一個,有時候卻能妙語連珠。

春節前後的集市,我們這裏稱之為“趕會”,久未見面,今來會集,非常形象貼切。十裏八鄉的鄉親爭相聚攏來,都會到年會上選購物品,湊個熱鬧,看個風景。

天剛濛濛亮,通往年會的大道上,人們推車挑擔,攜兒帶女,向市集上走去。母親站在大門口,望著密密麻麻的人總會說:“今天趕會的人真多,跟‘掄經成條’的一樣。”我讀了這麼多年書,也沒有見過“掄經成條”這個詞。這句話大抵是來源於鄉間的一種勞作——搓麻繩。漚制過的檾麻,分成三股,一頭拴在車軲轆上,車軲轆轉動,三股麻便攪在一起,擰緊成了一根繩。車輪不停轉動,手裏的檾麻便不停地續上,這樣連續不斷續麻的過程,就是“掄經成條”的過程。

每當看到我斜倚在門框上,母親總會大聲訓斥:“你這個樣子‘斜腩吊胯’,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母親家教很嚴,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是禮數一點都不差。她總是用俗話來教育我們兄妹幾人,如“井淘三遍吃甜水,人受教調武藝高”“守正去邪、不偷不搶”,這樣的話語像田野裏空氣一樣,時時縈繞在我耳邊。“腩”是指肚子,“胯”是胯骨,一個人如果斜倚在門框或者牆壁時,他的身體形狀大抵是這樣,肚子傾斜,胯骨突出,母親說這是“窮苦相”,她希望自己的子女追求上進,不能讓人嫌棄、讓人訓斥。

還有一個辭彙,是她在父親生病時說過的一句話。高二時期的暑假,我跟隨父親去外地賣布。那天四野無風,沉悶壓抑,我們就像生活在熱鍋裏一樣,汗水嘩啦啦地順著臉頰、脖子、脊背往下流。由於天氣太熱,好多人都不出門,我們的生意也出奇地淡。父子兩人騎著自行車從這個村子到那個村子,連接村子之間的,皆是一望無際的玉米地,在太陽的炙烤下蔫頭蔫腦。我抬頭望天,和以往的太陽完全不一樣的是,太陽周圍泛滿紫色,整個空間好像在燃燒…

父親不停地吆喝:“賣布頭了,的確良、純棉布、滌卡雪呢都有了。”

回來第二天,父親就病了,臉色蠟黃,氣喘吁吁,大哥和鄰居慌忙把他送到了醫院。討論起父親的發病,母親對鄰居說:昨天還“唱之舞歌”地回來,怎麼一下子就病了呢?我靜靜地聽她們嘰嘰喳喳,實在不明白母親嘴裏用“唱之舞歌”來形容父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

我離開家鄉已經三十餘年,此時我的年齡,正是父親當年帶我一起遊鄉串巷,販賣布頭的年齡。晚飯後,我去廣場上散步。一群大爺大媽們正聚集在廣場上跳舞,一會蹦來跳去,一會又變換著隊形。歡快的音樂,活躍的步伐,如果父母親還活著的話,應該也能到城裏來,參加大爺大媽們的廣場舞。

此時的我靈光一現,塵封多年的“唱之舞歌”在腦海裏找到了答案,這歡快的廣場舞,這就是母親形容父親回家時的歡快心情。一天勞而無獲,但是回到家裏,見到妻子兒女一家人的歡樂心情。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炎熱的假期,父親和我販賣布頭的一幕。

我的母親,總是用這種樸實的語言來描繪她的生活,教育子女,這獨特的詞充滿了鄉土氣息,鮮活而濃郁,深藏著對生活的形象寫意和樸素的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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