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玲的提拔（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山哥，在忙嗎？”柳玲的聲音像浸了蜜，將丁山感動得握著手機的手突然發顫。這聲“哥”叫得蹊蹺，上次她還冷著臉叫“丁副科長”呢。聽她說是請他去吃飯，他高興得沒法形容了。

包間裏，柳玲穿著掐腰小黑裙，耳墜隨笑容輕晃。丁山來得比約定時間早一刻鐘，藏青色西裝熨得筆挺，領帶結打得端正。丁山第一次見她化煙熏妝，眼尾掃過的金粉在暖光裏碎成星子，似狐狸精般的迷人。

“公司要提四個科室負責人。”她忽然放下酒杯，指尖摩挲著杯沿，“我想試試。”

丁山夾菜的手頓在半空：“班子會都開兩輪了，明晚就要拍板。”

“所以才找你呀。”她傾身替他添酒，領口露出細鏈，“山哥不是說，我在你心裏像親妹妹嗎？”

三日前，柳玲在溫泉酒店敲開劉總房門時，對方正對著名單歎氣。

“張三的舅舅是副市長，李四他哥管著鄰縣財政……”劉總用指腹敲了敲“丁山”的名字，“就這小子關係最弱，不過是武局長的遠房表親。”

她蜷進真皮沙發，鞋尖輕輕勾住劉總的小腿：“您總說我悟性高，從不讓您失望。”

過了些時間，劉總突然掐滅煙頭，目光在柳玲泛紅的耳尖打轉：“丁山天天給你送咖啡，傻子都看得出他心思。你若主動出擊，攻下他這個堡壘，保准他會尊你面子而將名額主動讓給你的。”

丁山的眼神沒有離開過柳玲的身子，看得著迷入神，連喉結也隨著人家的動作而上下滾動。她往他碗裏添了塊紅燒肉，指尖故意擦過他掌心：“這次讓給我，下次我保你上位。”

丁山盯著柳玲塗了豆沙色口紅的嘴唇，突然笑出了聲。四目相對時，她看見自己在他瞳孔裏搖晃，像暴雨前湖面的倒影。

柳玲上任第三天，丈夫踹開賓館房門時，丁山正右手摟住柳玲腦袋，拿著手機的左臂還摟著腰，二人狂熱地親吻。而丁山左手攥著的手機還亮著，螢幕停在劉總發給丁山的消息：“辦妥了？武局長的遠親肯屈尊繼續當副科長？”

柳玲丈夫一跺腳，罵了幾句髒話，便甩門而出。

◆驗 收
六口縣的一處公路維修工程尚未竣工，卻突然傳來驗收的消息。業內人聽聞紛紛皺眉：這爛尾工程如何過關？

施工隊老李蹲在路邊砸吧著煙：“你看這混凝土層薄得跟紙片似的，河沙含泥量超三成，監理張工上月就該下的整改單還壓在辦公桌上呢。”專案經理陳林盯著施工日誌直歎氣，昨天才接到甲方通知要搞聯合驗收，可自檢報告還沒來得及做：“姓區的老闆真是胡來啊，政府驗收組肯定能挑出問題嘛，那我們這幫管理人員豈不就要背鍋挨批啰？”

驗收組踏入現場時，幾位業內專家已面露難色。質檢站王工壓低聲音：“你們瞧瞧這排水渠，坡度根本不符合設計規範，施工亂搞啊，這個樣子，要是幾場暴雨就得堵死。唉——，區老闆以為塞幾個紅包就能蒙混過關，天真啊？”同行們心照不宣，去年鄰縣就出過類似事故，驗收組收了好處放行了不合格工程，最後暴雨衝垮路基，相關人員全被追責。

區老闆帶著助理急匆匆地給驗收組成員分發禮盒。“李工，這是您最愛的鐵觀音，我順路捎帶給您的。”說是茶葉，實則每個禮盒底層都壓著兩千元現金。區老闆趁驗收未開始的空隙，給各位驗收人員巧妙地送上了紅包。

驗收組人員到齊後，組長突然從檔夾裏抽出一疊信封，板著面孔說：“區老闆，你送給各位的紅包，大家都交到了我手裏，現在我就退還給你吧。”區老闆聽得一驚，先是瞥眼李工，盼望李工站出來替他說話。然而李工一言不發，也將紅包交給了組長。

正僵持間，會議室大門被推開。邱副縣長帶著秘書走進來，目光掃過桌上的問題清單，不緊不慢開口道：“聽說專案推進順利，我來看看進度。”區老闆立即迎上去，笑得滿臉褶子：“縣長您百忙之中還惦記著這小工程……”兩人在走廊低語片刻，邱副縣長拍了拍區老闆的肩膀才離開。

再次開會時，氣氛微妙變化。原先堅持整改的幾位專家突然沉默，組長則清清嗓子說：“考慮到工期緊迫，部分細節問題可限期整改。綜合來看，基本符合驗收標準。”話音剛落，驗收合格書已攤開在桌上，鋼筆尖在“驗收結論”欄流暢劃過，墨蹟未乾時，區老闆的手機彈出條短信：“邱副縣長的侄子下周去你公司談材料採購。”

窗外，運輸車、鋪路機、推土機、壓路機仍在轟鳴。新鋪的瀝青路面在陽光下泛著油光，依稀可見底下未清理的碎石層。遠處山坳裏，一場暴雨正在聚集。

三日後，暴雨如注。積水漫過路基，未固化的混凝土層被沖刷出深深淺淺的坑窪。老李站在雨中撥通電話：“王工，排水系統徹底癱瘓了，瀝青層正在鬆散……”

當晚，邱副縣長的辦公室亮著一盞孤燈。他翻開桌上厚厚的舉報信，突然注意到最後一頁的附言：“暴雨衝垮的不只是路基。”他一拳砸在胸口上，便軟癱在真皮的辦公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