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父親寫春聯的歲月／李豔麗

李豔麗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王安石的這首《元日》，把過年時的主要活動，放爆竹和貼春聯都寫到了。中國古代早期的桃符慢慢發展到後來的春聯，可見中國人過年貼春聯的習俗由來已久。

看到超市裏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春聯，才意識到過年的腳步近了，這讓我回想起父親寫春聯的往事。思緒一下子回到三十多年前的老家……

過了小年，家裏的人便會絡繹不絕，他們拿著幾張紅紙，讓會寫毛筆字的父親來給他們家寫春聯。父親總是來者不拒，並且會根據每家的情況給他們寫不同的內容。

有一年，我清晰的記得，是大年三十，按照習俗就是下午帖春聯。呵！早上一開門，就有人拿著紅紙來了，我便知道來讓父親寫春聯了。父親把折好的紙，小心翼翼地用刀子裁開，裁成兩個長條是門框上貼的上下聯，還有兩個長方形的是往門正中貼的。那時候老家的門都是兩扇，不像現在住樓都是一扇。還有一個小橫條是橫批，是貼在門楣上的，這樣一副春聯的紙就裁完了。然後戴上老花鏡，拿出心愛的毛筆，蘸一下墨汁，就開始寫春聯了。上聯：人壽年豐家家樂，下聯：國泰民安處處春，橫批：萬家燈火。門上是“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一家要寫好幾幅春聯，幾個門就寫幾幅。寫完一家，又來一家。就這樣一家接一家，午飯都忙得沒空吃。看著年邁的父親帶著老花鏡十分認真地揮灑著毛筆，字體是那麼的乾淨、漂亮、灑脫，心裏十分自豪。老父親原來是一名正式的小學教師，生活困難時期，為了我們一家人能吃飽飯，下來掙工分。那個時候，農村小生產隊裏按工分發糧食，我們都上學，母親自己掙工分自然是養活不了我們，為了生計，父親就把體面的教師工作給辭了，回到生產隊勞動。但是，父親卻在當老師的時候練了一手好毛筆字。

都快晚上六點鐘了，還有幾家的春聯沒有寫完。我說：“爸，你吃了飯再寫吧。”其實當時也是給那些要寫對聯人說話聽，這麼晚了，人家還沒有吃飯。爸爸卻不慌不忙地說：“吃飯不著急，你們先吃，我先給他們寫好了，今天晚上先把對聯貼上才是啊。”

其實，對於父親幫助村裏人寫春聯這件事，我的心裏是既高興又反感。高興的是，我有如此有能力和本事的父親，讓我在同學和村裏人面前走路都趾高氣揚；反感的是，墨汁太臭，我討厭聞，新寫的春聯晾得滿屋都是，年前這幾天，出出進進下不去腳，不方便。更有時候父親太忙了，還讓我幫忙晾曬，讓來找我玩的小朋友們在院子裏等好長時間。

那個年代，沒有賣春聯的，都是找村裏會寫毛筆字的人幫忙寫。其實，我們村裏不光父親會寫毛筆字，也有好幾個會寫的，比如：五陳爺爺、臘八爺爺。但是，讓父親寫春聯的人最多，父親不僅字寫的好，而且春聯的內容也好，父親還會自己編些春聯寫，寫上幾十副都不會重複。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父親脾氣好，好說話，從不厭煩。在那個不是很富裕的年代，他們寫春聯拿來的僅僅是紅紙，剩下的紙帶走，父親不僅要搭上功夫，還要賠上墨汁。但是，父親從來都是爽快的。有時一家人因為寫春聯吃不上飯而不高興時，父親總是說：“鄉里鄉親的，一年不就是用我一次嗎？再說我喜歡寫毛筆字，我看著他們家貼著我寫的春聯，我高興啊。”

一年又一年，父親就這樣義務給大部分村民們寫春聯，只有付出，不求回報。不知寫了多少年，父親的眼花得厲害了，寫的春聯不再像以前那麼工整，有時會有點歪。但是，字體依舊還是那麼漂亮。慢慢地來的人也少了，以致於後來不再有人來寫春聯了。家裏不再像往年那麼熱鬧，再也不會因為寫春聯而耽誤吃飯。雖然是清閒了，但我能感覺到老父親的心裏卻空蕩蕩的。時間久了，父親仍然會拿出他的那支毛筆看看，愛不釋手，高興的時候會再寫一寫……如今，父親早已不在了，我才明白他寫春聯時的心情，一個人對大家有用的時候，才會覺得自己活的有尊嚴有價值，雖然辛苦，但心裏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