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念（組詩）／梁曉娜

梁曉娜

語言是最蒼白的東西，當思念
掌管了天空。所有的辭彙
都窘迫著無能為力
閉上眼睛，孤獨就擁抱了自己

那些飛蛾都是快樂的，它們曾有
可以用一生來想念的幸福
而我卻沒有半壁江山
可供揮霍。只能掏空所有的歲月
用來想你。有的城遇見了
便成了故鄉。有的房間
住過了便成了天堂

我寫詩，寫日子，也寫
你。但我寫不出
孤獨時的擁抱，無法撤回的遇見
我只能寫出，開在冬天的水仙
如何開始念叨生死

◆喊不出一朵花的痛
對日子如此虔誠
它們不顧一切綻放自己
把香味和顏色都縫製在
房屋的衣襟上。像我
對著母親的墳，虔誠地擺放好
精心烹製的點心

昨夜的一場雪，卻令
所有的紅顏凋謝，早逝的花朵
落英如血。命運
總難躲這樣的安排
如我對母親的墳
故鄉，一點點鑽進身體
我已喊不出一朵花的痛

只剩燈光，咬著枯萎的花枝
不語。窗外的道路，車壓過的傷口
已被積雪掩埋

◆雪後，日月湖散步
柳樹頂著滿頭銀髮
日月湖一夜就成了白雪公主
所有事物在雪後仍和昨日
縫在一起
日月湖和雪的相遇
鐫刻在無法釋懷的流年

破釜沉舟還沒成為典故
雪不一定是真實的
它的幻想之外是條路
正上演狂奔的一天
需要用一生來回味的一天

抱著一場雪散步
我熟悉日月湖的每個紋路
一想到自己也會和雪一樣死亡
模糊的車輛就清晰起來
我離開了，道路也不會鬆開
每一根樹枝，每一棵草
它拒絕命運的修改
以一顆執迷不悟的心

◆幸福藏在一首詩裏
一棵臘梅如何卑微
而熱烈地活著
一只貓頭鷹如何用歌聲
為寒冬叼來黎明
這些我都知道

但我不知道
我用了多久愛上了
塞滿歌聲的冬天
還有那被夕陽擁抱的北關橋

也許春天並不遙遠
我被冬藏進了一首詩裏
藏進了一個擁抱裏
也藏進了一碗
熱騰騰的小米粥裏

◆除 夕
憋了兩個月的水仙
依然沒有在這個除夕
迎來花團錦簇
但年真的來了
紅燈籠一盞盞站在屋簷
一聲聲祝福從喉嚨出發

紅對聯 春晚
每個人都揣著相同的鄉愁
這個時候，我的故鄉
母親應該已從神龕上走了下來
十六年了，每年這個時候
她都會和家人們分享著
同一碗餃子
她的微笑亦如從前

這些年，黎明不再需要鞭炮
炸醒
我們也不再期盼
抱著一棵椿樹就能長大
村莊已老，許多事物已只剩
暮年。早年失散的愛情
已被我們的孩子一一認領

太多歲月已被耗空
忽然驚恐地發現
已沒有多少流水可以
隨意揮霍
我把餘下的青春捂緊
像一個守財奴捂緊最後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