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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3 | 台灣好報

遠去的蚊煙/夏俊山

夏俊山

少年時代,我生活的鄉村沒有通電。盛夏時節,酷熱難耐,男人們光著上身,只穿一條短褲;老年婦女們坦胸露乳,搖著蒲扇,仍然大汗淋漓。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無論氣溫多高,農活不能耽誤,熱得實在受不了,男人們脫了短褲,跳進河裡泡一陣。婦女們呢,找一處樹蔭,躲在那兒灌一碗涼水。接下來,就是盼著生產隊長吹響哨子,早點兒收工回家。

盼著男女社員收工的還有蚊子!

鄉下地方大,雜草多,水塘多,無疑是蚊子的天堂。收工到家的男女社員渾身汗臭。這可是蚊子最喜歡的味道,大量的蚊子嗡嗡而至,幾乎一抓就是一把。啪啪啪,拍蚊子的聲音此起彼伏。“這些該死的蚊子!”收工回到家的母親,拖著疲憊的身子,一邊弄豬食,一邊放水煮晚飯,一邊罵蚊子,讓我做蚊煙驅蚊。

做蚊煙,鄉親們各有不同的做法。最簡單的是找一些麥秸和麥穩子(麥粒的殼),將麥秸點著火,上面再蓋上“麥穩子”,形成煙霧熏蚊子。當然,做這種蚊煙,也有一些小技巧。首先是地點要選在上風口,形成的煙要能籠罩人活動的地方。其次是麥穩子如果太乾燥,要澆點兒水,這樣不會很快燒光,能形成較濃的煙,讓蚊子四散逃竄。

麥穩子做蚊煙能驅趕蚊子,但蚊子死不了,煙散後蚊子會捲土重來。你稍不注意,蚊子就會偷襲,狠狠叮上一口。啪啪, “打破你的肚子,流著我的血。” 看看蚊子叮咬處,血跡經汗水稀釋,如同有了傷口。必須加大蚊煙的殺傷力!有人發了狠,在麥穩子上灑了六六六藥粉,還有的給麥穩子灑水時,水里加了敵敵畏,這時的蚊煙中夾雜著藥味,難聞,但蚊煙所到之處,蚊子如子彈擊中的鳥兒,紛紛墜落。生產隊會計讀過高小,是鄉親們眼中最有學問的人,他告訴我們,用農藥殺蚊效果好,對人的身體不好。鄰居貴爹半信半疑:“死生有命,沒見過蚊煙把人熏死的。別嚇唬人了。”

做蚊煙,也有考究的。貴奶奶就只用艾草葉做蚊煙。春天,她就採摘新鮮的艾葉,曬乾。再把幹艾葉手抓住,在搓板上搓揉,搓成蓬鬆的艾絨。夏天,她把預先備下艾絨搓成條狀,在盤子裡盤成一圈一圈的,這種蚊香形狀的艾絨點燃後,煙霧徐徐飄散,空氣中頓時充滿了帶著芳香的艾草味,蚊子頓時沒了蹤影。暮色漸濃的村莊,有了蚊煙的加盟,吃晚飯也好像有了詩意。

跟左鄰右舍一樣,我家也常在門外土場的一角,點燃蚊煙,然後一家人在土場上,圍坐在木板桌旁吃晚飯。蚊煙保護我不受蚊子叮咬,不過,我家是麥穩子做的蚊煙,熏得我很不舒服。有好幾次,吃過晚飯,我避開蚊煙,入室睡覺。蚊帳是帳紗做的,又密又厚,蚊子進不來,風也透不過。躺在蚊帳內猛搖蒲扇,仍然大汗淋漓。沒辦法,只好去門外的土場乘涼。這時,鄰居會來串門,紮堆聊天。乘涼的人多了,母親會同時點燃兩堆蚊煙。小矮凳和兩張長凳讓給鄉鄰們坐。母親呢,卸下兩扇大門,用另外兩張長凳擱成一張簡易的木板床。我躺在木板床上,母親用蒲扇為我扇風,舒舒服服地聽鄰居拉家常,聊莊稼、聊收成,聊旺爹跟啟貴又吵架了,起因是旺爹家的雞吃了啟貴自留地上的包菜。聊田三怕老婆,老婆偷漢子,田三撞見了,屁都沒放一個 ……

最另類的是周爹,他在國民黨統治下的上海混過幾年,喜歡講世界大事。周爹說,柬埔寨有個波爾布特,他看到歐洲富裕,20多歲就去歐洲尋求真理,救國救民。回國後,他發動了武裝鬥爭,就要奪取全國政權了。周爹又說,我們學華西,應該弄清楚人家為什麼富,是管理比我們好,田地比我們肥,還是幹勁比我們大?你說起來鬥爭,換掉幹部就富了。能相信嗎?華西不靠鬥人富,歐洲也不是是靠無產者造反富,波爾布特只學了個起來鬥爭換自己上位,這裡面可能有詐,柬埔寨富不了。

周爹的話沒人聽得懂,也就沒人搭理他。我覺得周爹說得古怪,就琢磨這話的含義,不料想了一會兒就睡著了。等我醒來,只見月亮高懸,天地間一片白茫茫,所有的景致都是朦朦朧朧。母親也睡著了,蒲扇掉在地上,只有土場一角的蚊煙,餘燼尚在,有一縷縷煙在土場上遊蕩,似乎在描繪著生活的安寧、溫馨。

星移斗轉,如今,空調已走進尋常百姓家。夏天再熱,一家人也不需要露天睡覺, 露天乘涼了,加之有那麼多驅蚊、滅蚊的高科技產品,蚊煙,大概只屬於我們這代人的記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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